这个问题很平静，但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
赵刚放下扳手，思考了几秒：“因为……如果什么都要等地球送来，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是来开拓的，不是来接收补给的。”
“因为我们需要证明自己能行。”穆罕默德接话，“不是向地球证明，是向我们自己证明。证明人类真的可以在这里立足，真的可以不依赖母星的输血。”
张明挠挠头：“我就是觉得……挺酷的。想想看，以后跟孩子吹牛——你爸我当年用外星石头做了把刀，然后用这把刀造了人类在外星的第一台机器。”
李静推了推眼镜：“科学需要实验。现在有机会，有条件，就应该尝试。失败也是数据。”
每个人的理由都不同，但方向一致。
苏雨晴看着他们，手轻轻放在腹部。孩子今天很安静，似乎也在聆听。
“那就做吧。”她微笑着说，“小心点，但大胆地做。”
准备工作又进行了三个小时。
超声波发生器从实验室搬来了，连接线像蛛网一样铺满地面；三坐标测量仪被改造成了临时机床的主体，精度校准花了一个多小时；激光雕刻机的丝杠和导轨被拆下，清洗，重新组装；电源系统经过三重检查，防止过载烧毁核心设备。
下午四点，一切就绪。
淡紫色的晶体被固定在“机床”上，另一块更小的晶体作为刀具，安装在超声刀头末端。李静的手指悬在控制面板的启动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车间里挤满了人。不只是核心团队的成员，连安娜都暂时关了厨房，陈医生也暂停了例行检查。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这几分钟意味着什么。
“频率调好了吗？”赵刚问，声音有些干涩。
“调好了。”李静盯着屏幕，“共振点在18.7兆赫，振幅设定在最低档。先试试看。”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键。
超声发生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嗡鸣。刀头开始以肉眼看不见的幅度振动。张明操控着进给手柄，刀尖缓缓靠近工件。
第一接触。
没有火花，没有刺耳的摩擦声。淡紫色的刀尖触碰到同样淡紫色的工件表面，像热刀切黄油般，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痕迹。
“成了！”张明压低声音喊道，但不敢太大声，仿佛怕惊扰了这个脆弱的奇迹。
李静盯着显微镜里的实时图像：“继续，慢一点，再慢一点……”
进给手柄以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转动。刀尖在晶体表面移动，切出一条笔直的槽。切屑是极细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微光。
十分钟后，第一道加工完成。
赵刚迫不及待地取下工件，用电子显微镜检查切槽。槽壁光滑如镜，槽深精确到0.001毫米，完全符合设计要求。
车间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安娜激动地抱住了陈医生，张明和赵刚击掌，穆罕默德在胸口画了个感谢的手势——这是他在重大成功时的习惯。
但工作还没结束。
接下来四个小时，他们加工了六个不同形状的晶体零件：一个齿轮胚、一个轴承套、一个夹具卡爪、三个不同尺寸的刀头。每一次加工都屏息凝神，每一次成功都让信心增加一分。
傍晚六点，最后一个零件完成。
赵刚把加工好的晶体齿轮胚装上车床——这次是真正用来加工金属的车床。他把一块从隧道岩层中采集的致密沉积岩固定在卡盘上，装上刚刚用晶体制作的刀具。
“如果这个也能成功，”他调整着参数，“我们就能用本地岩石制造金属零件的替代品。至少，是那些对强度要求不高的结构件。”
车床启动。晶体刀具接触岩石表面。
这一次，声音明显了——低沉的切削声，但平稳有力。岩石像木头一样被削下片片碎屑，逐渐成形。二十分钟后，一个粗糙但可用的齿轮诞生了。
赵刚把它取下来，放在掌心。齿轮是灰黑色的，表面还带着岩石天然的纹理，齿形并不完美，但能转动，能咬合。
他把这个岩石齿轮和旁边报废的金属齿轮放在一起。
两个齿轮，一个来自地球的精密工业，一个诞生于异星的简陋车间；一个代表过去，一个指向未来。
车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穆罕默德第一个走上前，拿起那个岩石齿轮，用手指抚摸过每一个齿。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赵刚：“需要热处理提高硬度，还需要精加工提高精度。但……它能用。”
赵刚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车间窗户，望向外面渐暗的天空。橙红色的晚霞映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的某种东西——那是开拓者看到第一片新大陆时的光芒。
林长青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岩石齿轮。它很粗糙，很简陋，甚至有些丑陋。但它是在这里，用这里的材料，由这里的人制造出来的。
“今天，”他举起齿轮，声音在安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人类文明在曙光星上，生产出了第一件完全由本地材料制造的工业零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从今天起，我们要用这里的石头造工具，用这里的土壤烧砖块，用这里的矿物炼金属。我们要在这里，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工业体系。不再完全依赖地球，不再害怕补给中断。我们要真正地……扎根。”
苏雨晴扶着工作台站起来。她走到赵刚面前，伸出手：“能给我看看吗？”
赵刚把齿轮递给她。
苏雨晴接过齿轮，感受着它粗糙的表面和沉甸甸的重量。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车间里的所有人。
“等我的孩子长大，”她轻声说，“我要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我要告诉他，在他出生之前，有一群勇敢的人，在另一颗星球上，用石头造出了第一个齿轮。我要告诉他，这就是人类——无论在哪里，都能用双手创造奇迹。”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地平线。双月升起，星光开始闪烁。
车间里，人们陆续离开，回到各自的岗位。但那个灰黑色的岩石齿轮被留在了工作台中央，在灯光下静静躺着，像一个宣言，像一个承诺。
而在它旁边，那些淡紫色的晶体零件闪烁着微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更古老的故事——关于另一个文明，另一个时代，另一群在星辰间留下足迹的存在。
两个文明，跨越亿万年的时空，在这个简陋的车间里，以这种方式相遇了。
而人类的篇章，才刚刚开始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