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能量被约束在晶体内部。”林长青说。他的天眼清晰地看到,那些光芒不是简单的发光现象,而是能量在晶格通道中高速流动时激发的光子释放。更奇妙的是,能量流动有方向——从峡谷深处向外辐射,像某种无形的脉搏。
他们沿着谷底向深处走去。晶簇越来越密集,光芒也越来越亮,最后几乎不需要头灯。王薇不断停下采集样本,每一次取样都小心翼翼,仿佛担心惊扰了什么。
“看这个。”周明突然说。他站在一处岩壁前,用手抹去表面的浮尘。
露出的不是岩石,而是某种金属——暗银色,即使在这个没有氧气的环境里也没有锈蚀。表面光滑,有规律的纹理,像是精心打磨过。
林长青走过去,手按在金属表面上。天眼的感知穿透表层,进入内部结构。
复杂的几何排列。通道。空腔。还有……完全静止的、但结构完整的能量传导线路。这不是自然形成的矿物,是造物。
“人工制品。”他轻声说。
这四个字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所有人都看向他,表情混杂着震惊和某种本能的敬畏。
“多久了?”周明问,声音发干。
林长青摇头。天眼能看结构,看能量,但无法测定时间。不过金属表面覆盖的沉积岩层厚度,以及晶体矿脉在金属结构上的生长情况,都暗示着极其漫长的时间尺度——百万年?千万年?甚至更久。
他们继续前进,发现更多痕迹:一处明显是通道入口的结构,虽然被坍塌的岩石封死;几段嵌入岩壁的、类似导轨的金属条;甚至在一个晶簇特别密集的区域,地面有规则的凹陷,排列成某种可能是符号的图案。
“像是……设施。”刘峰说,“工业或者科研设施。但这也太古老了。”
“铸造者。”林长青喃喃道。
他想起了那个猜测——曙光星不是自然形成今天这样的。它曾经有过主人,一个能够改造星球、建立全球能量网络的文明。他们称自己为“铸造者”。而眼前这一切,就是他们留下的遗迹。
就在这时,王薇的惊呼打断了思绪。
“生命迹象!”她蹲在一个较小的晶簇旁,手持生物扫描仪发出急促的哔哔声,“不是我们带来的,也不是地球微生物……是本地生物!”
林长青走过去。在幽蓝的晶体光芒照耀下,他能看到晶簇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膜——半透明,略带黏性,随着能量脉冲的节奏微微蠕动。扫描仪显示,那薄膜由简单的硅基聚合物构成,内部有基础的代谢活动。
“以晶石能量为食。”王薇的声音充满激动,“初级的光合作用变体,但不是利用光子,而是直接吸收晶体释放的特定频率能量。天啊,这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形式!”
她开始取样,动作比之前更加轻柔。这不仅是一次地质发现,更是一次生物学上的突破——如果这种硅基生命能与晶石共生,那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可能不需要从头开始改造大气。”林长青说,“如果这些生物能够大规模培育,它们可以成为天然的、自我维持的能量转化器。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同时还能稳定晶石能量网络。”
希望像谷底的光芒一样,在每个人心中点亮。但就在这时,地面开始震动。
起初很轻微,只是靴子下的碎石在抖动。但几秒钟内,震动加剧,岩壁上的小石子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余震!”周明大喊,“离开岩壁!”
他们向谷底中央跑去,那里相对开阔。但震动越来越强,整个峡谷都在摇晃,巨大的岩石从高处崩落,砸在谷底,碎片四溅。
一块轿车大小的石块从上方坠落,直奔王薇所在的位置。林长青的反应比思考更快——他扑过去,将她撞开,两人滚倒在地。石块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通讯中断了!”刘峰喊道,拼命操作着终端,“天线被砸坏了!”
更糟的是,他们来时的路——那段相对平缓的斜坡,被新坍塌的岩石彻底堵死。谷底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陷阱,而唯一的出口被封死了。
震动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逐渐平息。尘埃慢慢落定,谷底的光线因为许多晶簇被掩埋而暗淡了不少。四个人站在废墟中,喘息着,检查彼此是否受伤。
幸运的是,只有擦伤和淤青。但现实很快摆在面前:他们被困住了。
“车辆在上面的营地。”周明说,声音努力保持平静,“食物和水我们带了七天的量,但如果不能及时出去……”
“基地知道我们的位置。”刘峰说,“他们会发现失联,会派救援队。”
“但峡谷的地形复杂,他们找到我们需要时间。”林长青说。他开启天眼,扫描周围的岩层结构。崩塌改变了能量流动的路径,有些通道被堵塞,但另一些原本闭合的区域,因为应力释放而出现了新的裂缝。
其中一条裂缝,就在他们左侧二十米处的岩壁上,向内延伸,不知通往何处。更重要的是,林长青能感知到裂缝另一侧有空气流动——不是封闭空间。
“那里。”他指向裂缝,“可能有出路。”
裂缝很窄,最宽处不到半米,需要侧身挤进去。他们整理装备,丢弃了不必要的样本,只带上核心数据和少量必需品。刘峰用激光切割器扩大了入口,四人依次进入。
内部是天然形成的洞穴系统,岩壁湿滑,滴着冷凝水。头灯的光束在黑暗中切割出有限的空间,脚步声在洞穴中回荡,被扭曲成诡异的回音。
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洞穴时而狭窄时而开阔,方向也不断变化。林长青依靠天眼对能量流向的感知来导航——他在寻找那个“脉搏”最强的方向,因为那通常意味着与地表或更大空间的连接。
就在众人开始感到疲惫时,前方出现了变化。
洞穴豁然开朗,变成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而在这个空间的中央,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方尖碑形状的结构,高约三米,通体由与谷底金属相同的暗银色材质构成。表面刻满了复杂的几何图案,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电路图或能量流动示意图。碑的顶端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纯度极高,内部流动的光芒几乎像液体。
但最让林长青震惊的,不是方尖碑本身,而是它周围的地面。
那里铺着石板——显然经过切割打磨的石板,排列成同心圆。石板上同样有刻痕,这些刻痕与方尖碑表面的图案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而在系统中心,方尖碑正下方的位置,有一个凹陷。
凹陷的形状,正好与林长青背包里那块从谷底采集的、最纯净的晶石样本吻合。
“这是……”王薇的声音颤抖了,“控制节点?祭坛?还是……”
林长青没有说话。他走到方尖碑前,手轻轻按在碑体表面。天眼的感知涌入。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静止的结构。碑体内部有能量在流动,缓慢但稳定。那些刻痕不是装饰,是导路——引导能量以特定模式循环。而顶端的晶石,是整个系统的核心,像心脏一样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向周围的岩石传递细微的震动,与星球深处的能量网络同步。
这是一个调节器。古老文明留下的,用于维持星球能量网络平衡的调节器。
而它还在工作。百万年,千万年,经历了地质变迁,文明消亡,它依然在工作,维持着这个星球不至于彻底死去。
林长青从背包里取出那块晶石样本。它的大小、形状,甚至内部能量脉动的频率,都与凹陷完美匹配。这不是巧合。
他单膝跪地,将晶石轻轻放入凹陷。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晶石开始发光,光芒沿着石板上的刻痕蔓延,像金色的血液注入血管。方尖碑顶端的晶石同步亮起,光芒强烈但不刺眼,充满整个洞穴。
一段信息,直接涌入林长青的意识。
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是纯粹的感知:一颗星球,被温柔的改造;能量网络如神经网络般铺开;生命在庇护下萌芽;然后是警告——来自深空的威胁,无法对抗,只能躲避;最后的抉择:将文明的火种封入地下,进入漫长的休眠,等待威胁过去,或者……更合适的继承者到来。
信息里还有别的东西:星图。标记着银河中其他类似节点的位置,以及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虚空”区域。
然后光芒黯淡下去,方尖碑恢复平静。但林长青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感觉到脚下的星球能量网络更加清晰,像是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但没有完全醒来。
“它认可你了。”王薇轻声说,仿佛怕打破这神圣的寂静。
林长青站起身。凹陷中的晶石已经与方尖碑融为一体,成为系统的一部分。他失去了样本,但得到了更宝贵的东西:理解。
“出口在那边。”他指向洞穴另一侧,那里有一条向上的斜坡,尽头有微光——不是晶石的光,是自然的天空光。
他们爬上斜坡,推开遮挡洞口的藤蔓状硅基植物(又一个新发现),重新呼吸到稀薄但自由的空气。眼前是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地,远处能看到基地方向的天空,虽然隔着数百公里。
通讯恢复了。刘峰立即呼叫基地,报告位置和情况。救援队会在十二小时内抵达。
等待的时候,林长青坐在一块岩石上,看着双月升上天空。他的手中握着一块小小的、方尖碑周围捡到的晶体碎片,内部的光芒温柔地脉动。
苏雨晴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压抑的哽咽和如释重负:“你做到了。”
“我们做到了。”林长青纠正道,“发现了晶石的源头,发现了古老文明,发现了本土生命……还有,找到了改造这颗星球的真正方法。”
“不是征服。”苏雨晴说,重复他们很久以前的对话。
“不是征服。”林长青望着星空,“是合作。与这个星球合作,与它的历史合作,与它沉睡的系统合作。我们是园丁,不是建筑师。”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她轻柔的声音:“快回来。孩子今天动得很厉害,我想……他也在等你。”
林长青闭上眼睛,让天眼的感知最后一次扫过脚下的土地。能量网络在黑暗中脉动,像星球的心跳。那些微小而顽强的蓝藻孢子在土壤中安家,硅基生命在晶石旁蠕动,古老的系统等待被唤醒。
而人类,这些来自遥远蓝星的访客,将要学习成为这一切的维护者,成为新平衡的一部分。
微小,但确定。
就像此刻他手中的晶体光芒,就像妻子腹中胎儿的胎动,就像救援直升机出现在天际线上的那个光点——微小,但确定。
这一切,终将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