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成立庆典的前三天，林长青在执政官办公室里收到了一份加密档案。
档案来自联邦新成立的安全情报局，代号“暗流”。内容是关于地球几个传统强国和金融集团近期的异常动向：秘密会议，加密通讯，资金流向异常，以及对联邦资源分配政策越来越公开的批评。
档案最后一页附着一张照片。一个银发老者坐在装饰古典的书房里，面前摊开着星图，手指正点在曙光星的位置。照片下的注释很简单：前地球联合体副主席，哈里斯，七十一岁，三个月前公开质疑“联邦过度的集权倾向”，主张“地球应保持更大自治权”。
林长青关闭档案，靠在椅背上。窗外，“新长安”的夜景璀璨如星河倒悬。新建的联邦议会大厦已经亮起了测试灯光，螺旋状的结构在夜空中像一道升向星海的阶梯。更远处，港口的船坞里灯火通明，首批“星舰-晨曦级”巡洋舰正在做最后的舾装。
一切都按照蓝图推进，但蓝图里没有标注人心暗礁。
“星瞳。”他对着空气说。
房间里的全息投影亮起，ai的虚拟形象显现——不再是简单的光点，而是一个优雅的、中性的人形轮廓。“执政官，我在。”
“分析档案里的通讯模式，预测他们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重点是——他们会选择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制造最大的舆论影响。”
“正在分析。”星瞳沉默了几秒，数据流在周围闪烁，“模型显示，有87%的概率他们会选择在联邦成立庆典期间行动。那是全球媒体关注度最高的时候，也是联邦形象最脆弱的时刻——任何混乱都会被放大。”
“具体方式？”
“基于历史抗议活动模式和现有情报，最可能的方案是：在庆典人群密集处制造可控混乱，利用安保力量应对时的摩擦引发更大规模骚乱，然后通过网络舆论指控‘联邦暴力镇压’，进而要求重新谈判宪章条款，甚至推动‘地球独立公投’。”
林长青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他们有武装准备吗？”
“未发现大规模武器调动。但监测到几个关键人物近期频繁接触私人安保公司，合同金额异常高昂。”星瞳调出几份文件，“值得注意的是，哈里斯本人的孙子——马克斯·哈里斯，上个月注册了一家‘星际物流公司’，但公司没有任何实际物流业务，却在采购清单上出现了大批防护装备和通讯干扰设备。”
“懂了。”林长青站起身，走到窗前，“继续监控，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集会地点、人员名单、行动计划——在庆典开始前二十四小时给我完整报告。”
“明白。”星瞳顿了顿，虚拟形象微微前倾，“执政官，需要提醒您，根据联邦临时宪法第十七条，您有权在紧急情况下调动安全部队提前控制局势。法律模型评估显示，如果等到混乱发生再行动，联邦声誉受损的概率是……”
“我知道。”林长青打断道，“但提前抓捕只会坐实他们‘联邦独裁’的指控。我要的是他们自己走到阳光下，然后……”他转身，目光如冰，“让所有人看到，阳光下的影子有多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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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当天清晨，“新长安”的天空是清澈的橙红色。
联邦议会大厦前的星空广场已经人山人海。来自地球各洲、各太空居住站、以及曙光星本地殖民地的代表们聚集在这里，穿着各自文化的服饰，在低重力环境下，衣袂飘飘如梦幻。巨大的全息投影在广场上空展开，播放着人类从地球摇篮走向星海的史诗画面：第一颗人造卫星，第一次登月，火星基地的奠基，然后是曙光星的第一面旗帜插入红色土壤。
苏雨晴站在议会大厦顶层的观礼台上，一身简洁的深蓝色礼服，腹部已经明显隆起。她身边站着几位地球重要国家的代表，包括那位哈里斯——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过。
“令人震撼的成就，执政官夫人。”哈里斯微微欠身，语气里的恭维薄得像一层冰，“尤其是考虑到你们只用了一代人的时间。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欢呼的人群，“如此快速的成功，有时会让人忽略……过程的重要性。”
苏雨晴保持微笑：“哈里斯先生是指什么过程？”
“协商的过程。妥协的过程。”哈里斯双手交叠在身前，“地球有二百多个国家，数千种文化，我们花了几个世纪才学会共处。而联邦……恕我直言，似乎更倾向于效率而非包容。”
他说话时，眼睛没有看苏雨晴，而是望着广场另一侧——那里有一小群举着标语的人，标语上写着“地球利益优先”“反对资源掠夺”。他们的人数不多，但在整齐的庆典队伍中格外扎眼。
“包容不等于停滞，哈里斯先生。”苏雨晴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多了一丝锋芒，“当房屋着火时，我们不会先开民主会议讨论该用哪种灭火器。我们会拿起最近的水管，先灭火，再问责。”
哈里斯终于转头看她，眼神深邃：“但谁来定义‘火灾’呢，夫人？对一些人来说是危机的事情，对另一些人可能是……机会。”
对话被典礼开始的号角声打断。广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主舞台。
林长青走出来时，没有穿军装，也没有穿华丽的礼服，而是一身简单的深灰色制服，左胸别着联邦的徽章——地球与曙光星双星环绕，中间是一道象征航道的弧光。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广场上成千上万张面孔。
然后他开口，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遍每一个角落：
“一百五十七年前，人类第一次将人造物体送出大气层。七十三年前，我们在月球建立了第一个永久基地。二十一年前，‘启明号’载着第一批开拓者驶向曙光星。”
他停顿，让寂静沉淀。
“那些时刻，我们庆祝的是什么？不仅是技术，不仅是勇气，更是选择——选择看向更远的地方，选择承担更大的责任，选择相信我们这个物种，配得上更广阔的舞台。”
广场上有人开始鼓掌，但林长青抬手示意安静。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又一个里程碑庆祝。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承认一个事实：分散的部落无法在星海中生存。零散的声音无法被宇宙听见。人类必须作为一个整体前行——不是因为某个人或某个团体如此要求，而是因为现实如此要求。”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度：
“看看我们头顶的星空！那里有‘铸造者’留下的警告，有等待解答的谜题，有我们尚未想象的挑战和机遇。面对这些，地球与殖民地的分歧算什么？资源分配的争议算什么？权力平衡的焦虑算什么？”
他向前一步，手指向天空：
“从今天起，星河联邦正式成立。这不是一个完美政体——没有政体能完美。但它是一个承诺：我们承诺将人类的最优秀部分——我们的好奇心，我们的创造力，我们的坚韧——汇聚起来，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理解；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守护。”
“我，林长青，接受你们赋予的执政官职责。我承诺：此生心力，尽付联邦！引领文明，于星海间，寻永恒之序，创万世之安！”
最后一句落下时，广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彩带从空中飘落，全息投影绽放出绚烂的星图。但林长青的目光穿过庆典的喧嚣，看到了那些依然举着的标语，看到了哈里斯在观礼台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到了安全局长在人群边缘对他微微点头——那是一个信号：计划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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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进行到中午，人群开始向各处分会场流动。按照日程，下午是文化交流活动和科技展览，晚上则有全联邦同步的灯光秀。
下午两点十七分，安全局的报告来了。
“确认了。”安全局长陈志远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全息投影显示着“新长安”的地图，七个红点闪烁，“他们的人混在庆典人群里，目标是星空广场东侧的媒体中心。计划是两点四十分，趁媒体直播换岗的间隙，制造‘安保人员殴打和平抗议者’的事件。已经确认有三人携带隐蔽摄像设备，角度都预设好了。”
林长青在办公室里看着地图：“哈里斯本人呢？”
“在文化宫参加地球古典音乐演出，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陈志远顿了顿，“但我们监听到他十分钟前和一个人的通讯，内容隐晦，但提到了‘烟火表演按时开始’。应该是行动代号。”
“行动人员身份？”
“大部分是雇佣的，地球来的失业青年，被高额报酬吸引。但核心指挥是哈里斯孙子公司的‘安保顾问’——有军事背景，退役地球联合体特种部队。”
林长青沉默了三秒。
“收网。”他说，“但要这样收：让他们的‘抗议’正常开始，让隐蔽摄像机正常拍摄。但在冲突发生前三十秒，切断那片区域的所有民用通讯信号——只保留我们的执法记录仪继续工作。然后，在他们举起标语、喊出口号、但还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时候，执行‘文明清除’。”
“文明清除”是安全局制定的特殊预案：不使用任何武力，而是由穿着便衣的执法人员混入人群，以“联邦志愿者”身份，用礼貌但坚决的方式引导抗议者离开——同时，空中的无人机全程高清拍摄，实时直播到所有公共屏幕。
“我要让全联邦的人看到两件事。”林长青补充道，“第一，确实有人试图破坏庆典。第二，联邦的处理方式，比他们自己宣称的‘和平抗议’还要和平。”
陈志远在频道那头笑了：“明白了，执政官。阳光下的影子。”
行动在两点三十九分开始。
星空广场东侧，十七名穿着各色衣服的人突然同时举起标语，开始喊口号。周围的庆典游客先是惊讶，然后有人举起个人终端拍摄——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画面会通过哈里斯团队的设备剪辑后上传。
但两秒后，所有个人终端的信号中断了。
与此同时，广场周围的巨型屏幕突然切换画面，变成那片区域的实时直播。无人机的高清镜头下，可以清楚看到每个抗议者的脸，看到他们举着的标语，听到他们喊的口号。
然后二十名穿着印有“联邦志愿者”字样荧光背心的人走进画面。他们年轻，面带微笑，手里拿着水和能量棒。
“先生，请往这边走，这里影响其他游客通行了。”
“女士，如果您有诉求，那边有专门的联邦意见征集处，我可以带您过去。”
“来，喝点水，天气干燥。”
抗议者愣住了。剧本里没有这一段。按照计划，现在应该有安保人员冲过来推搡他们，然后隐蔽摄像机会拍下“暴力画面”。但眼前这些志愿者……太礼貌了，礼貌得让人不知所措。
一个激进的年轻人试图推开志愿者，但志愿者只是后退一步，依然微笑：“先生，请不要动手，我们只是来帮助您的。”
无人机镜头拉近，给了一个特写：志愿者的手始终放在身体两侧，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动作。
僵持了四分钟。抗议者的气势在礼貌面前一点点瓦解。最终，在志愿者“请，这边走”的反复引导下，他们不自觉地跟着离开了广场区域——全程没有任何肢体冲突，只有语言交流。
直播画面切回庆典主会场时，广场上响起了一阵掌声。不是为抗议者，也不是为志愿者，而是为……某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观礼台上，哈里斯的脸色第一次失去了从容。他看到自己的计划在阳光下融化，像晨露蒸发。更糟的是，他看到身边几位原本态度暧昧的地球代表，此刻都在微微点头——显然，联邦这种“文明清除”的方式，比他们预想的镇压要高明得多。
林长青在办公室里看着屏幕，接通了陈志远的频道：“现在，逮捕所有核心策划者。包括哈里斯。”
“以什么罪名？”
“暂时以‘危害公共安全’和‘欺诈性商业注册’。够我们拘留他四十八小时，然后……”林长青调出一份文件，“我们的审计部门刚刚完成对他孙子公司的财务调查。八千万联邦币的资金来源不明，其中三千万与几个被列入监控名单的极端组织有间接关联。这个罪名，够他在联邦法庭上待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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