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南极前的那天晚上,林长青做了个梦。
梦中他不是站在曙光星的土地上,而是悬浮在宇宙虚空,看着一颗星球被温柔的光网包裹。光网深入地层,连接起万千节点,每一处节点都绽放着淡紫色的光芒。那是“铸造者”文明的全盛时期——整颗星球被改造成一个精密的生命维持系统,大气被调节,地质活动被控制,温度稳定在适合碳基与硅基生命共存的区间。
然后深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没有声音,没有光爆,只有纯粹的“缺失”——仿佛宇宙的布料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背后绝对的虚无。裂痕缓慢扩张,所经之处,星辰熄灭,空间扭曲,连时间都变得稀薄。
梦境切换到星球内部。方尖碑控制室里,几个身影围在全息星图前。他们的形态模糊不清,但传递出的情绪清晰可辨:先是困惑,然后是分析,接着是震惊,最后是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理智。
“无法修复。”
“无法对抗。”
“只能……躲避。”
梦境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上:那个可能是领袖的身影,将一枚晶石放入控制台的核心凹槽,然后转身面对其他人,做了一个手势——不是告别,是“等待”。
林长青猛地睁开眼。
舱室里一片黑暗,只有生命维持系统发出微弱的绿光。身边,苏雨晴均匀地呼吸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他胸前。她的腹部在被子下隆起温柔的弧度,孩子应该睡着了,没有再踢动。
林长青轻轻起身,走到舷窗前。窗外,曙光星的双月高悬,银白和橙黄的光芒将基地外的荒原染成诡异的色调。更远处,南极方向的地平线一片黑暗——那里的冰盖终年不化,即使在“夏季”,温度也低于零下八十度。
“铸造者”的控制中枢就在那里。根据他这些天对星球能量网络的追踪,所有能量脉络最终都汇向那个点,像一个巨大神经网络的中枢神经元。
“睡不着?”苏雨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长青回头,看到她坐起身,睡眼惺忪但眼神清醒。怀孕七个月,她睡得越来越浅。
“梦到他们了。”林长青走回床边,坐下,“那些‘铸造者’。”
苏雨晴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指尖温暖:“他们……在梦里说什么?”
“不是说话。”林长青握住她的手,“是感觉。他们在做决定时的感觉——不是恐慌,是……一种沉重的冷静。像外科医生在无法挽救时,选择切除病灶以保住生命。”
“他们把什么当作‘病灶’?”
“不知道。”林长青摇头,“但那个‘虚空’,一定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
苏雨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还是要去。”
不是疑问。
“必须去。”林长青说,“如果我们想真正理解这个系统,而不是仅仅用它。如果我们想避免犯他们可能犯过的错误。”
他顿了顿,看向她的腹部:“而且,我想在他出生前,给他一个答案——关于我们将要交给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苏雨晴没有反对。她只是靠过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那就去吧。但答应我,这次别再做英雄。有危险就撤,样本可以再取,遗迹可以下次再探。”
“我答应。”林长青说,然后补充,“而且这次队伍更大,装备更好。我们准备了三个月,不会冒险。”
这是实话。为了这次南极远征,整个基地几乎动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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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远征队集结完毕。
不再是上次峡谷探险的四个人,这次是十二人的团队:林长青领队,周明和王薇继续负责地质与生物,新增了低温环境工程师、冰层钻探专家、结构分析师,还有四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不是防备什么怪物,而是应对南极可能发生的极端地质或气象灾害。
装备更是全面升级。三辆重型极地探险车,每辆都配备独立生态舱,能在零下一百度的环境中维持舱内二十度恒温七天。车载钻探设备可以穿透三公里冰层。通讯系统采用最新的量子中继技术,理论上能与基地保持实时联络,除非遇到极端空间扰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套“晶石防护服”——基于对峡谷晶石的研究,李静的团队开发出了能利用晶石能量产生个人防护力场的密封服。力场强度不高,但足以抵挡零下一百五十度的极端低温和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飓风。
“测试过吗?”林长青穿戴时问。
李静点头:“在模拟舱做过极限测试。但实地环境……还是第一次。如果力场失效,内置的隔热层应该还能支撑三小时。”
“够撤退了。”林长青说。
苏雨晴来送行时,穿了全套防护服——她现在被严格禁止暴露在未过滤的空气中。但透过面罩,林长青能看到她平静的眼神,和嘴角那一丝努力维持的微笑。
“三十六小时。”她说,“这是你承诺的最长时间。”
“如果顺利,二十四小时就能返航。”林长青说,“只是确认坐标,取一些核心样本,不会深入探索。”
“你知道你会深入探索的。”苏雨晴轻声说,“因为你必须知道。”
林长青无法反驳。他只是隔着两层面罩,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这是他们在密封服状态下能做的最近距离接触。
“等我回来。”他说。
“带着答案。”她说。
车队驶出基地时,太阳刚刚升起。橙红色的光线斜射在冰原上,反射出千万点碎钻般的光芒。越往南,地形越平坦,最后变成一片白茫茫的无垠冰盖,只有偶尔出现的、深达数百米的冰裂缝,提醒着这片土地的险恶。
行驶八小时后,他们抵达预定坐标。
从表面看,这里和其他冰原没有任何区别——平坦,苍白,死寂。但车载能量探测器疯狂跳动,屏幕上显示的读数几乎是基地周边的一千倍。
“冰层厚度,两千八百米。”钻探专家报告,“但下方……有巨大空腔。扫描显示是规则几何形状,不是自然形成的。”
林长青关闭探测器,开启天眼。
这一次,他没有收敛。他将感知扩张到极限,穿透冰层,向下延伸。起初只有冰冷和黑暗,然后是微弱的能量脉动——和峡谷方尖碑同源的脉动,但更强大,更复杂,像无数条溪流汇入大江。
继续深入。一千米。两千米。两千五百米。
然后,豁然开朗。
他“看”到了。
那不是简单的洞穴,而是一座城市——一座被冰封在水下的、完整的城市。建筑高耸,街道纵横,广场开阔,所有结构都由那种暗银色金属构成,表面流淌着几乎熄灭但依然存在的幽蓝光纹。城市中心,一座金字塔形的建筑格外醒目,顶端有一颗巨大的晶石,虽然被冰层覆盖,依然散发出微弱的脉动。
更震撼的是,城市没有死。
能量还在流动。光纹还在闪烁。系统还在运行——以最低功耗,维持了可能数百万年,等待唤醒。
“开始钻探。”林长青收回感知,声音有些沙哑。
钻机启动。特制的热熔钻头开始融化冰层,速度缓慢但稳定。钻出的冰芯被立刻分析,王薇很快发现异常:“冰层里有微生物——硅基的,和峡谷那些同源,但种类更多。它们附着在冰晶表面,形成微型的能量网络……天啊,这些微生物在维持冰层结构稳定!”
“什么意思?”周明问。
“意思是这冰层不是自然形成的。”王薇兴奋地说,“或者说不完全是。‘铸造者’用微生物改造了冰的结构,让它更坚固,更能隔绝外部干扰。这座城是被主动封存的,不是意外被埋。”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主动封存意味着可能有完善的入口,有唤醒机制,有……指引。
钻探持续了六小时。当钻头穿透最后一层冰,进入空腔时,传感器传回了内部的图像。
没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