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腔是干燥的，充满惰性气体。温度恒定在零上五度。气压正常。最重要的是——空气成分可呼吸，氧气含量甚至比基地内部还适宜。
“他们为我们准备好了。”林长青喃喃道。
下降过程很顺利。钻探井被扩大，安装升降平台。十二人全部下到冰层底部，站在那座冰封城市的入口——一道高达三十米的拱门前。
门是开着的。
或者说，它从未关闭。只是被冰封住了入口。清除冰层后，门内是一条宽阔的通道，两侧墙壁镶嵌着发光的晶石条，照亮前路。
安保队员先行进入，扫描确认没有辐射、毒素或结构危险。然后全体人员跟上。
走进城市的瞬间，时间感变得错乱。
街道一尘不染，建筑完好无损，甚至街边还有类似“商店”的设施，橱窗里陈列着无法理解的物品。但没有人，没有生命迹象，只有无处不在的幽蓝光纹在墙壁、地面、天花板上流淌，像城市的血管。
林长青伸手触摸墙壁。金属触感冰凉，但内部传来的能量脉动是温热的。天眼感知中，整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活体——休眠，但没有死亡，每一个结构都是系统的一部分，共同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行。
他们向金字塔建筑前进。那是能量脉动的中心，也是城市的中枢。
进入金字塔内部的过程出乎意料地简单——大门自动滑开，仿佛知道他们会来。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复杂的全息界面，周围环绕着十二个控制台，每个控制台前都有一个……座位。
不是椅子，更像是某种契合特定形态的支撑结构。从形状看，“铸造者”的体型可能与人类不同，更纤细，可能有多条肢体。
“星图。”周明指着球形空间的墙壁。那里投射着银河的全息图，但和人类已知的星图不同——它标注的不是恒星，而是能量节点。曙光星是其中一个点，还有另外七个点散布在银河各处，都被标记为绿色。
而在银河边缘，那片被标记为红色的区域——虚空——比林长青在方尖碑感知到的更详细。扫描显示，那片区域的物理常数在缓慢改变：光速变慢，空间曲率异常，时间流速不均匀。
“他们在观测它。”王薇轻声说，“长期观测。这些数据……跨越了数百万年。”
林长青走到中央控制台前。台面上有一个凹槽，形状和他从峡谷带回的那块晶石完美匹配。他没有犹豫，取出晶石，放入凹槽。
城市苏醒了。
不是突然的轰鸣，而是渐进的、温柔的苏醒。墙壁上的光纹亮度增加，全息界面开始运转，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一个声音在空间中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是直接作用在意识层面的信息流。
“继承者，你们来了。”
那声音没有性别，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
“如果你们听到这段信息，说明‘虚空’的威胁周期已经过去，或者……我们失败了，未能阻止它的扩张。”
全息界面切换，显示出一段影像：一支庞大的舰队驶向“虚空”。舰队由无数银色舰船组成，造型优雅，充满科技感。它们向虚空发射各种能量束，试图“修复”那道裂痕。起初似乎有效——裂痕扩张速度减缓。但然后，虚空开始反击。
没有炮火，没有爆炸。只是舰船一艘接一艘地“消失”——不是被摧毁，是被从存在层面抹除，连残骸都不剩。
“我们无法对抗‘虚空’，因为它不是敌人，不是实体。它是一种……宇宙层面的疾病。空间结构的癌变。它会吞噬秩序，留下混沌。物理定律在它内部失效，时间失去意义，存在本身被解构。”
影像切换，显示“铸造者”的决定：放弃直接对抗，转为保存。七颗改造过的星球被选为“火种库”，封存文明的核心知识和技术。舰队剩余的成员分散到各个星球，启动休眠系统，等待“虚空”自然消退，或者……更强大的继承者出现。
“我们不知道要等多久。一万年？一百万年？一亿年？时间对我们已无意义。我们只希望，当你们——无论你们是什么形态——发现这些遗产时，已经成长到能理解两件事。”
声音停顿，仿佛在强调。
“第一，‘虚空’是周期性的。就像宇宙的呼吸，秩序与混沌的交替。它可能会再次出现。当它出现时，不要对抗，要躲避。保存火种，等待下一个周期。”
“第二，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永恒，而在于传递。我们将知识传递给你们，你们将它传递下去。也许有一天，某个世代的继承者能找到真正治愈‘虚空’的方法。也许永远不能。但这传递本身，就是意义。”
全息界面最后定格在一幅画面上：一颗绿色的星球，森林茂密，海洋蔚蓝，生命繁荣。那正是“铸造者”改造曙光星的最终目标图景。
“这是礼物，也是责任。使用它，修复它，让生命重新繁盛。然后，当你们望向星空时，记得我们。记得所有在黑暗中传递火种的手。”
声音消失了。
光纹亮度稳定在柔和的程度。全息界面关闭，只留下星图还在缓缓旋转。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站在那里，被信息量冲击得说不出话。数百万年的等待，一个文明的最终抉择，宇宙尺度的威胁……还有那份沉重的遗产。
林长青第一个动起来。他走到控制台前，手按在台面上。天眼全开，与城市系统对接。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碎片化的信息，而是完整的蓝图——整个星球的能量网络图，每一个节点，每一条脉络，每一处阻塞或损坏。还有修复方案：需要多少晶石，如何疏通能量，如何唤醒休眠的微生物群落，如何逐步提升大气含氧量……
这是一个完整的操作手册。一个将死亡世界改造成生命乐园的详细指南。
“我们找到了。”他转身面对其他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不只是答案，是方法。一步一步，具体的方法。”
周明冲到另一个控制台前，开始下载数据。王薇检查生物数据库，发现了数以万计的硅基和碳基生命蓝图，都是为这个星球环境设计的。工程师们则开始扫描城市的结构，学习“铸造者”的建筑和能源技术。
他们在城市里停留了八小时，直到苏雨晴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克制的焦虑：“你们超时了。冰层上的气象卫星显示，南极将有一场特大风暴，风速可能超过每小时四百公里。必须立刻撤离。”
林长青看着控制室里忙碌的众人，看着那些闪烁的数据流，看着这座等待了无数年的城市。
“我们还会回来的。”他对空气说，也是对那些早已不在此处的“铸造者”说。
撤离过程迅速有序。所有人回到地面时，风暴的前锋已经可见——天边一道白色的墙，那是被狂风卷起的雪暴，正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车队全速返航。在风暴追上来的前一刻，他们驶入了相对安全的冰缘区。从后视摄像看，那片冰原已经被白色的狂暴完全吞没。
“但它还在那里。”林长青轻声说，“完好无损。等待着。”
回到基地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苏雨晴在气闸舱等着，没有责备，只是紧紧抱住他，很久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但嘴角在笑：“你找到答案了？”
“找到了。”林长青说，“而且……比答案更多。”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腹部。孩子在里面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控制室里，数据开始整合。星图、修复方案、生命蓝图、技术原理……“星瞳”子体全速运转，开始制定具体的实施计划。
但林长青先做了另一件事。他让“星瞳”生成一段信息，用“铸造者”留下的通讯协议编码，发送向星图上其他六个绿色节点。
信息很简单：
“我们是曙光星的继承者。我们已接收到遗产与警告。我们在这里，我们活着，我们将继续传递。”
他不知道其他节点是否还有人在等。不知道那些“火种库”是否完好。甚至不知道这段信息要多少年才能到达。
但发送本身，就是一种回答——对那个在黑暗中等待了数百万年的文明，对那双将火种递出的手。
窗外，曙光星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在星球深处，古老的系统正缓慢加速运转，等待被完全唤醒。
林长青握住苏雨晴的手，两人一起望向晨曦。
前路依然漫长——修复星球，应对可能再次出现的“虚空”，带领人类在这片星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现在，他们有了蓝图，有了同伴，有了一个等待出生的新生命。
火种已经点燃。接下来的事，就是让它燃烧下去，照亮更远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