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舰队出现的七十二小时前,林长青做了一个决定性的计算。
他在帝国最高作战中心的球形全息厅里,周围环绕着从“回响”侦察舰残骸中逆向推导出的数据流。那些数据被“星瞳-ii”转化成可视的数学模型:多维空间拓扑结构、非标准物理常数矩阵、还有最令人困惑的——一种基于“观测者效应”的能量传递方式。
“它们在利用宇宙的底层规则漏洞。”林长青对围在周围的将军和科学家们说,手指轻划,调出一个模拟演示,“看这里——当我们的能量束击中它们的护盾时,护盾并不直接吸收或反弹能量,而是……改变局部的物理常数,让能量传递变得不可能。”
全息画面中,一道代表联邦粒子束的蓝光射向黑色球体。在接触瞬间,球体周围的网格突然扭曲,蓝光就像射入虚空一样消散。
“怎么做到的?”赵凯的声音沙哑。这位老将军自从上次交战失利后,肉眼可见地苍老了,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
“通过操控量子场。”“星瞳-ii”的合成音接话,“具体机制我们只理解了百分之三十七,但基本原理是:在微观层面暂时修改局部的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参数,使能量无法以波或粒子的任何形式稳定存在。”
作战厅里一片死寂。修改物理法则——这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武器”,更像是神话中的权能。
“有防御方法吗?”林长青问得直接。
“基于现有技术,没有。”“星瞳-ii”的回答冰冷而精确,“但我们发现了一个可能的弱点:这种修改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如果能让它们的护盾过载,哪怕只有零点一秒……”
“零点一秒够做什么?”一位年轻参谋忍不住问。
林长青转向他:“够我们做很多事。比如投放一枚‘规则扰动弹’。”
这个名词让所有人愣住了。那是“星瞳-ii”在分析“铸造者”遗产时提出的概念武器——不是用能量攻击,而是用精心设计的能量场短暂干扰局部物理常数的稳定性。如果“回响”的护盾依赖对常数的精确操控,那么干扰这种操控,就像给精密钟表扔进一把沙子。
“我们有这种武器吗?”赵凯急切地问。
“理论模型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五。”李静回答,她现在是帝国首席科学官,“但制造需要至少三个月,而且……我们只有一次测试机会。晶石核心的消耗太大了。”
“那就开始造。”林长青下令,“用所有资源,我要在六十天内看到原型。”
命令下达时是凌晨四点。当众人离开作战厅,林长青独自留下,看着全息星图上那个始终闪烁的红点——“回响”信号源,距离曙光星系还有不到两光年,按照目前的逼近速度,最多六个月就会抵达。
六十年后,第一次,林长青感到了某种接近绝望的东西。不是恐惧死亡,是恐惧辜负——辜负那些把生命托付给他的人,辜负苏雨晴的信任,辜负林晨还没真正开始的未来。
他接通了家里的通讯。
画面亮起时,苏雨晴正抱着林晨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孩子快一岁了,最近在长牙,整夜哭闹。她看起来疲惫不堪,头发随意扎着,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还没睡?”林长青轻声问。
“这位小祖宗不让。”苏雨晴苦笑着把镜头转向孩子。林晨的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挂着泪珠,但看到父亲的全息影像时,突然停止了哭泣,伸出小手想要触摸。
林长青的心像被什么攥紧了。他多希望此刻能真的握住那只小手,而不是隔着光年和屏幕。
“情况有多糟?”苏雨晴问,声音很平静。她太了解他了——如果不是压力到了临界点,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来。
“很糟。”林长青诚实地说,“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而且那机会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四十。”
苏雨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那就把百分之四十变成百分之百。”
“怎么变?”
“做你一直做的事。”她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找到别人看不到的答案。在峡谷,在南极,在前线……你总是能找到那条路。这次也能。”
她的信任比任何鼓励都更有力量。林长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重新有了焦距。
“如果……”他顿了顿,“如果这次我找不到呢?”
苏雨晴看着他,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直接抵达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那我就带着林晨继续找。”她说,“如果你倒下了,我就接过旗帜。如果我倒下了,就培养他接过旗帜。林长青,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传递的不是王位,是责任。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份责任,文明就没有输。”
这句话像一道光,刺破了笼罩在林长青心头的阴霾。他想起南极冰城里的“铸造者”——他们倒下了,但他们留下了火种,而火种等来了继承者。
“我明白了。”他说,“无论如何,火种会继续传递。”
“但现在,传递火种的人是你。”苏雨晴微笑,“所以,去找到那条路。我和林晨在这里,等你回家。”
通讯结束时,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林长青没有休息,而是直接去了实验室。他要在“规则扰动弹”的理论中,找到那条能提高成功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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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天后,“回响”舰队来了。
没有预兆,没有信号变化,它们就像撕破空间的黑布一样突然出现——不是三艘,是三十艘。巨大的黑色舰体呈完美的球形阵列,中央是一艘长度超过二十公里的旗舰,形状像拉长的棱柱,表面流淌着诡异的幽绿纹路。
这一次,它们甚至没有停留在星系外围。三十艘战舰以完美的同步性,直接冲进曙光星系的奥尔特云,速度达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五。
帝国防御系统在它们出现的零点三秒后拉响了最高警报。
“审判者舰队确认!”监测官的尖叫声在作战厅炸响,“数量三十!旗舰能量读数……无法测量!超出仪器上限!”
全息星图上,三十个红点像三十滴落入清水的血珠,迅速扩散。它们无视沿途的所有防御平台和小型哨站,直线扑向曙光星。
“第一至第六舰队,全速迎击!”赵凯的声音还算稳定,但握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关节发白,“轨道防御平台,火力全开!目标:旗舰!”
命令下达后的三分钟,是人类历史上最绚烂也最绝望的太空画卷。
二十四座轨道防御平台同时开火,数百道粒子束和激光在虚空中交织成光的罗网。六支帝国舰队从不同方向包抄,导弹如暴雨般倾泻。
然后所有人看到了“审判者”舰队的回应。
没有闪避,没有拦截。那些黑色战舰只是继续前进,而所有攻击在接近它们约五百公里时,开始扭曲、分解、消散——就像上次一样,但规模大了十倍。
更可怕的是旗舰的反击。
它甚至没有使用上次的绿光。舰首只是微微调整角度,然后……空间本身开始褶皱。防御平台射出的光束突然弯曲,有的甚至掉头射向发射者自己。一艘“黎明级”战列舰试图紧急规避,但周围的时空像凝胶一样变得粘稠,舰体动作慢了十倍,然后被自己舰队误射的炮火击中。
“时空操控……”李静在科学院监控中心喃喃道,“它们能局部修改空间曲率……”
作战厅里,绝望开始蔓延。年轻参谋们脸色惨白,有人开始低声祈祷。赵凯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鲜血从指关节渗出。
林长青站在那里,看着屏幕上不断增加的蓝色失联标识。每一道蓝光熄灭,都代表一艘舰船、数百名官兵、以及他们身后的家庭。
但他没有慌乱。他的天眼全开,不是在看战场,是在“看”那些黑色战舰的运作方式。能量流动的路径,时空曲率改变的节点,还有……那个他一直寻找的、系统性的节奏。
“星瞳!”他喊道,“分析它们的护盾频率!有没有周期性波动?”
“正在分析……有!护盾能量供给有微弱的谐振波动,周期零点七三秒!但波动幅度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三,几乎可以忽略……”
“那就是裂缝。”林长青转身冲向指挥台,“命令所有舰队,改变攻击模式!不要齐射,要按我说的节奏攻击:第一轮,现在!第二轮,零点七三秒后!第三轮,一点四六秒后!严格按照这个时间表!”
命令通过量子通讯瞬间传达到每艘战舰。虽然不理解,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帝国舰队开始按精确到毫秒的节奏射击。
起初似乎没有变化。光束依然在五百公里外消散。但五轮之后,观测官突然大喊:“护盾波动幅度增加到百分之零点一!有效!攻击有效!”
作战厅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但林长青没有笑——百分之零点一的波动,离过载还差得远。
“继续!保持节奏!”他下令,同时接通了武器实验室,“‘规则扰动弹’准备好了吗?”
“原型弹完成,但还没有测试……”李静的声音充满不确定。
“没时间测试了。”林长青看着屏幕上越来越近的黑色舰队,“立刻装填到‘启明号’。我要亲自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