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声音变得异常空洞,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一种低沉的、仿佛万人齐诵的嗡嗡声开始在雾气中回荡,听不清具体的字句,却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悲凉和肃穆。
赵船工已经放弃了操控船只,他面色灰败地坐在船尾,喃喃道:“完了……上了黄泉路了……”
小船在这条由绿光和诵经声铺就的诡异水道上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隐约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巨大的轮廓。
那是一座江心洲。一座孤零零矗立在江心、被浓雾和夜色包裹的荒岛。
河灯的光带,正笔直地指向那座江心洲的滩涂。
随着小船靠近,陈渡看清了,在江心洲的岸边,密密麻麻地插着无数白色的、已经有些残破的引魂幡!夜风吹过,那些纸幡猎猎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同时哭泣。
而在那片幡林的中央,靠近水边的地方,赫然停放着一具没有盖上盖板的、崭新的柏木棺材!棺材周围,空无一人。
所有的河灯,在将小船引到这片滩涂附近后,便齐齐熄灭。那低沉的诵经声也戛然而止。
浓雾依旧,万籁俱寂。只剩下江水轻轻拍打滩涂的哗哗声,以及那具孤零零的棺材,在惨淡的天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这是一场没有送葬者的河葬。棺材里的,是谁?
阿青挣脱陈渡的手,踉跄着跳下船,踩着冰冷的江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具棺材走去。她的身影在浓雾和招魂幡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决绝。
“阿青!”陈渡喊了一声,连忙跟上。赵船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着牙,也跳下船,警惕地跟在后面。
走到棺材前,阿青停下脚步。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一个穿着深蓝色四海帮服饰、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已经散大,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恐表情,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东西。
陈渡不认识这个人。但阿青的身体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盯着那具尸体,手指紧紧攥住棺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是……是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像是解脱,“王管事身边的……钱师爷……专门负责……‘清理’痕迹……”
陈渡瞬间明白了。这是四海帮内部又一次的“清理”!这个钱师爷,恐怕是知道得太多,或者办事不力,被王管事用这种方式处决了!而这场诡异的、无人送葬的河葬,显然是河觋的手笔!
阿青看着钱师爷惊恐的遗容,忽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哽咽:“报应……这就是报应……你们把他推进河里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陈渡猛地看向阿青。“他?他是谁?”
阿青没有回答,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沿着棺材滑坐到湿冷的沙滩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绝望的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在死寂的江心洲上低回。
陈渡站在她身边,看着棺材里钱师爷狰狞的死状,又看着悲痛欲绝的阿青,心中一片冰寒。
这条河,吞噬了太多秘密,也承载了太多仇恨。
河觋用这种方式处决钱师爷,是向四海帮示威?还是……在向阿青传递某种信息?
浓雾依旧没有散去,将这座江心洲、这具棺材、以及他们这三个人,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