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泥土,和河底的淤泥,哪个更冷?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怕不怕黑?会不会想家? 铁锹破土的沉闷声响,反而让陈渡的思绪更加纷乱。他不敢看那口小棺材,只能拼命地挖,让身体的劳累占据脑海。
墓穴挖好,刚好容下那口小棺。父亲亲自将棺材缓缓放入,然后拿起铁锹,覆上第一抔土。黄土落在薄薄的木板上,发出“噗”的轻响。陈渡看着那小小的棺木逐渐被泥土覆盖,最终变成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小土包。
父亲没有立碑,只是从旁边搬来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压在坟头,垒成一个简单的标记。他站在坟前,沉默了片刻,山风吹动他额前的乱发。然后,他转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回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似乎更加沉默。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荒草上。快到家时,他们看到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家门口经过。那货郎看到他们从山那边下来,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秀姑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粥,一碟咸菜,还有一盘炒得油光发亮的青菜。饭桌摆在了院子里,借着最后的天光。三人围坐,默默地吃着。没有人提起早上的事,也没有人提起山上的那个新坟。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远处运河上偶尔传来的模糊船歌。
但陈渡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上空,比夜色降临得更快。它来自码头上那些回避的目光,来自货郎匆忙的脚步,也来自母亲眼中那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吃完饭,秀姑收拾碗筷。陈渡帮忙舀水。父亲则坐在门槛上,拿出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慢慢摩挲着,望着漆黑一片的运河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彻底笼罩了运河,也笼罩了这个沉默的家。陈渡躺在自己那张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和水流声,久久无法入睡。白天经历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转:浓雾、冰凉的孩童、父亲稳定的大手、那颗彩色的弹珠、纷纷落下的黄土、货郎躲避的眼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父亲做的这件事,像一道深深的鸿沟,将他们家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了。这道鸿沟,叫做“芥蒂”。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墙壁那边,是父母的房间,寂静无声。但他仿佛能感觉到,母亲也醒着,父亲也醒着。一家三口,在这沉沉的夜色里,各自怀着一份无法言说的心事,被一条名叫“宿命”的河流,捆绑在一起,孤独地漂流着。
河水在窗外不知疲倦地流淌,带走了白天的种种,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但陈渡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像种子一样,种下了。它埋在那个无名孩子的坟里,也埋在了他十四岁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