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河面还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晨雾里。陈渡被父亲摇醒时,灶间已经亮起豆大的油灯光,粥香混着水汽从门缝里丝丝缕缕钻进来。他披上那件带着河泥和艾草混合气息的棉袄,走到院中看见父亲正蹲在船边检查缆绳。老船工的手指在粗粝的麻绳间翻飞,水手结打得又快又牢,每一个绳结都像是刻在肌肉里的记忆。
今天你单独去。父亲的声音从雾气深处传来,平静得像是吩咐他去打一壶酒。陈渡愣在原地,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他张了张嘴,想问是哪处的活计,想问要不要带什么特别的工具,却见父亲已经直起身,将一捆浆洗得发硬的白布塞进他怀里。新布还带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与父亲手上洗不掉的河水腥气形成鲜明对比。
西湾芦苇荡,漂着个外乡人。父亲用脚尖在泥地上画了个简图,昨儿后晌王老四撑船发现的,里正已经验过,说是失足的镖师。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遇到难处,用这个。
陈渡接过瓷瓶,触手温润,是父亲常用的那种伤药。他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跟着父亲出活,也是这样一个雾天。那时他躲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如何用这双手,将一个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渔夫整理得如同睡着一般。那天回家后,父亲第一次教他认艾草,说这草能净手,也能净心。
秀姑从灶间出来,往陈渡的包袱里塞了两个烫手的窝头,又添了一竹筒腌菜。她的手在粗布围裙上擦了又擦,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这个动作比往常都要重,陈渡觉得半边身子都往下沉了沉。
小船离岸时,雾正浓得像是扯不开的棉絮。陈渡划桨的手有些僵,船头不时偏离方向,在墨绿色的水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波纹。他强迫自己回想父亲划船时的节奏——桨叶入水要轻如点水,出水要快如抽刀,手腕翻转的力道要像春风拂柳。渐渐地,船稳了,只有桨橹规律的欸乃声打破黎明前的寂静。
西湾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枯黄的叶子在雾中像无数晃动的手臂。快到地方时,陈渡看见岸上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是里正和两个乡勇,还有几个看热闹的渔民。他们远远看见小船,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在泥滩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在那边。里正指了指芦苇深处,声音干巴巴的像晒裂的葫芦,是个走镖的,路引还在钱袋里装着。他刻意避开陈渡的目光,转头对乡勇吩咐:去把棺木抬来。
陈渡顺着指引望去,隐约看见一具高大的躯体半浸在水里,镖师特有的扎腰绑腿已经被水泡得变了形,像褪了色的旗帜贴在身上。他深吸一口气,把船靠岸,取出父亲准备的艾草水净手。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流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实际操作比想象中更难。死去的镖师很重,陈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岸上平躺。这时他注意到镖师腰间挂着的三枚铜铃铛,已经锈得发绿,但还能看出精细的蟠螭纹。他想起父亲说过,走镖的人相信铃铛能驱邪避凶,每过一处险关就系上一枚。
清理工作开始后,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陈渡按照父亲教的步骤,先清理口鼻中的淤泥,再用热毛巾敷软僵硬的关节。当擦到镖师右手时,他发现这只手紧紧握着,指缝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绳结打得十分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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