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运河码头比省城大了十倍不止。千百条漕船挤在水面上,桅杆密集得像片枯树林,船帆补丁摞补丁,在秋风中瑟瑟作响。陈渡把小船系在最偏僻的桩子上,桩身布满青苔,摸上去湿滑冰凉,显然久未使用。水面漂着菜叶和死鱼,混着一股煤油味,与老家河水的土腥气截然不同。
好大的烟囱。小栓指着远处。那是洋人的工厂,五根铁烟囱冒着黑烟,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灰黄色。空气里混着煤渣和污水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码头工人喊着号子搬运货物,其中夹杂着几句生硬的洋文,听着格外刺耳。
陈渡按赵账房临终前说的地址,找到南城一条死胡同。胡同深处有扇掉漆的木门,敲了三长两短后,开门的是个瞎眼老太。她眼球浑浊得像磨砂玻璃,耳朵却异常灵敏。找谁?声音干哑得像破锣。
娘胎里带的毛病。陈渡说出暗号。老太沉默良久,枯瘦的手指在门框上摸索着,最终侧身让开一条缝。屋里阴暗潮湿,供着河神牌位,香案下却压着半张洋教堂的彩绘玻璃,上面残留着圣母玛利亚的衣角。
赵三爷的人?老太摸索着倒茶,茶水浑浊,飘着可疑的絮状物,他上月捎信说要求,老身等了三七二十一天。茶碗边缘有个缺口,正好对着陈渡的嘴唇。
陈渡心中一沉。赵账房竟早在一个月前就预感到危险,那时他还在为漕帮的银两发愁。
老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血丝:九门提督换人了,新来的大人最爱吃运河鲤鱼。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小栓困惑地眨眼,陈渡却听懂了——新任提督是冲着漕运来的,就像猫盯着鱼。
当夜他们宿在阁楼。半夜被马蹄声惊醒,从窗缝看见官兵押着几辆囚车经过。囚车里的人穿着官服,有个年轻官员突然抬头,正好与陈渡四目相对。那眼神异常清明,完全不像将死之人,倒像是故意让人看见似的。
第二天逛集市,陈渡发现到处是眼线。卖糖人的总瞟他腰间,算卦的盯着小栓的胎记。他故意撞翻一个货摊,趁乱把血书塞进卖炊饼的炉膛——那是赵账房教的急招,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卖炊饼的汉子骂咧咧地收拾,完全没注意到炉灰里的秘密。
果然,傍晚时分官兵来查店。带队的把总翻遍行李,连鞋底都割开,最终悻悻而去。老太等他们走远,才从灶膛掏出个铁盒,动作利落得不像盲人:赵三爷留的。
盒里是半块腰牌,刻着内务府字样。还有张地契,地址竟是前朝王爷的别院,如今改作了洋教堂。地契背面用朱砂画着简易地图,标注着奇怪的符号。
提督大人明儿要去教堂做礼拜。老太突然说,听说要捐口西洋钟,钟声能传十里地。她说话时手指不停捻着佛珠,指节泛白。
陈渡连夜摸到教堂后墙。月光下,果然看见工人在吊装大钟。钟身铸着古怪花纹,有个工匠失手滑落扳手,砸在钟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这钟是假的,里面是空的。工头骂骂咧咧地抽了那工匠一鞭子,鞭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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