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什么物件。那是一具尸体。一具已经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穿着避水坞村民的土布衣服。他脸朝下浮着,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最让人心底发寒的是,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一种粗韧的水草紧紧地捆绑着,绑成了一种扭曲的姿势。
不是失足落水。是被绑着扔进河里的。
“是……是水旺……”旁边一个村民声音发颤,低低地说了一句。
没有人接话。只有纸钱燃烧的噼啪声,和河水流动的呜咽。
石根直起身,看着那具漂浮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过身,对两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挥了挥手。“捞上来。按老规矩办。”
老规矩。陈渡心里一凛。他看向石根,石根也正看向他。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告,有疲惫,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漠然。
两个村民脱下外衣,咬着牙,哆哆嗦嗦地下了水,向着那具尸体游去。水很凉,他们冻得嘴唇发紫,费了些力气,才将那个叫水旺的村民拖上了岸。
尸体被平放在岸边冰冷的石头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更加浓烈。被水草捆绑的四肢僵硬地扭曲着,诉说着死前的挣扎与痛苦。
石根走到尸体旁,蹲下,伸手,似乎想将那紧紧勒进皮肉的水草解开。但他的手指在半空停住了。他改而用手,轻轻将尸体脸上黏着的乱发拨开,露出了那张被水泡得变形、充满恐惧和痛苦的脸。
“唉……”石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一片枯叶落地的声音。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尸体,而是转向陈渡和阿青,目光最终落在陈渡脸上。
“陈兄弟,”他叫了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正式,“你家里,祖上是‘渡亡人’?”
陈渡心头猛地一跳。他从未对这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来历。他点了点头,“是。”
石根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但那光很快又熄灭了,只剩下更深的疲惫。“那……劳你驾,给水旺……收拾收拾。让他走得……干净点。”
周围所有的村民,都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渡身上。那些目光里,有麻木,有恐惧,有探究,也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送水饭,送来了一个被捆绑溺亡的同村。
老默家的水饭,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只是送给虚无的孤魂。
阿青轻轻碰了碰陈渡的手臂,示意他看尸体的脖颈处。在那里,缠绕的水草缝隙间,隐约能看到一小片皮肤,上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印记。
陈渡看着石根,看着周围沉默的村民,看着脚下这具冰冷的、充满疑点的尸体。他明白了,这不是帮忙,这是一个考验,一个漩涡,而他已经被卷了进来,无法脱身。
他深吸了一口这带着死亡和甜腻气息的空气,向前迈了一步。
“好。”
他应道。声音不高,却像石头落入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