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傍晚,阿青又去了下游那个荒河湾。
夕阳把河面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那截黑木头还歪在滩涂上,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被阳光晒得裂开了更多口子,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河湾里不止她一个人。
老鱼头竟然也在。他被人搀扶着,站在浅水里,枯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旧衣服里,像一根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芦苇。搀着他的是个陌生的汉子,四十来岁,皮肤黝黑发亮,胳膊粗壮,眉眼间与老鱼头有几分相似,但看起来结实硬朗得多。汉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稳稳地扶着自己的老父亲。
老鱼头痴痴地望着那截黑木头,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滚下两行泪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那木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哭,又像是笑。
“爹,看过了,咱回吧。”汉子低声说,声音粗嘎。
老鱼头猛地抓住汉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嘶声道:“不能……不能让他们动……动了要出大事……船魂……镇不住的……”
汉子眉头紧皱,看了看那黑木头,又看了看状若疯癫的老父亲,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用力搀着老鱼头,转身往岸上走:“没人动,爹,咱回船上去。”
老鱼头被儿子半扶半抱着,一步三回头,目光死死钉在那黑木头上,直到被芦苇丛挡住。
阿青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老鱼头有儿子?她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突然出现的汉子,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投入了她原本以为已经渐渐清晰的河面。
她走到黑木头旁边。离得近了,那股焦糊混合腐朽的气味更浓了些。她看见木头上除了旧痕,还多了一些新的划痕,很浅,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刮擦过。她蹲下身,在木头底部的淤泥里,看到几个清晰的、不属于老鱼头和他儿子的新鲜脚印,还有几处被重物压过的痕迹。
勘探队的人,已经来过了。
她站起身,望向运河上游。那沉闷的轰鸣声似乎更近了,像一头巨兽正在一步步逼近。
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在发出警告。
阿青拿出册子和炭笔。她在记录“镇河母船”和周世安的那一页后面,翻到新的一页。她画了一条简单的、代表铁路的线条,线条横跨过代表运河的波浪。在线条旁边,她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