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在册子上画下了胡靖轩量地的场景,画下了镇公所门口那些带着期盼或忧虑的脸,也画下了老船公们沉默的抗议。
她还发现,胡靖轩带来的那个勘探队年轻人,除了量地,偶尔也会独自一人在镇上转悠,尤其是靠近胡府和老码头的地方,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像是在补充什么资料。
这天,阿青看到那年轻人站在老码头上,望着运河出神。她走过去。
年轻人看到她,笑了笑,他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些学生气的腼腆:“小妹妹,你是本地人吧?这运河,真宽啊。”
阿青点点头。
“听说以前这码头很热闹?”年轻人问。
“嗯。”阿青应了一声。
“可惜了,”年轻人叹了口气,“现在船少了。胡经理想在下游建新码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阿青听,“我们勘测的时候,就发现那段河床地质有点特殊,淤泥特别厚,下面好像……埋着不少东西。怪不得打桩打不下去。”
阿青心里一动,抬头看着他。
年轻人似乎意识到说多了,讪讪地住了口,转身走了。
阿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望向河湾方向。淤泥特别厚,埋着不少东西。这话,从一个勘探队员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技术的确认。
她低下头,在册子上胡靖轩量地的图画旁边,写下了四个字:
很厚,很多。
写完,她合上册子。胡靖轩用尺子量的是土地的面积和边界,而阿青知道,有些东西,是尺子量不出来的。
比如,淤泥的厚度。
比如,冤屈的重量。
比如,人心在利益与恐惧之间的摇摆。
风从河上吹来,带着水汽,也带来了下游河湾方向,隐约传来的、胡靖轩随从们清理场地时,铁锹碰撞石头的叮当声。
那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清江浦的旧伤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