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靖轩的量地风波,在清江浦搅起的浑浊尚未沉淀,另一件事,像水底冒出的一个无声气泡,悄然浮上了水面。
清晨,薄雾还未散尽。起早赶船的人、开铺卸板的人,发现镇公所门口的告示栏上,自家门板的缝隙里,甚至老码头的系缆石上,贴着一张张粗糙的毛边纸。纸上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些触目惊心的话:
“河湾沉冤数十载,黑木压魂不得安!”
“胡家旧债未曾偿,岂容再动幽冥土?”
“惊扰亡魂祸临头,清江浦人当自省!”
没有落款,字迹笨拙,像是孩童初学,又像是有人故意用不惯常的手书写。墨迹浓淡不均,有些字还洇染开来,更添了几分诡异。
这不是秦访员那文绉绉的探问,也不是老船公们无奈的叹息。这是直接、尖锐,甚至带着些恫吓的警告。
清江浦一下子炸开了锅。
人们围在告示栏前,指着那些字议论纷纷,脸上是惊疑、恐惧,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张头带着差役气急败坏地赶来,一边厉声呵斥驱散人群,一边手忙脚乱地撕扯那些毛边纸。纸很脆,一撕就破,墨迹沾在手上,黑乎乎的,像擦不掉的污痕。
“查!给我查!是谁在妖言惑众!”张头脸色铁青,对着差役怒吼。可镇上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能写出这样内容的,更是难以捉摸。
胡靖轩也很快得知了消息。他站在镇公所里,看着差役呈上来的、被撕得破烂的毛边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阴沉了几分。他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那歪斜的字迹,又放到鼻尖闻了闻。
“廉价的墨块,掺了太多水。”他冷冷地说,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装神弄鬼。”
话虽如此,但他明显感觉到,镇上原本有些松动的人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传单,又变得疑惧起来。他去米行找吴老板谈码头合作的细节时,吴老板的热情显然淡了不少,言语间支支吾吾,只说要再“考虑考虑”。油坊的孙掌柜更是直接称病,闭门不见。
这暗中作祟的人,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上。
阿青也看到了一张被风吹到济世堂门口的传单。她捡起来,看着上面歪扭的字。有些字她认得,有些靠猜。她认出“河湾”、“胡家”、“魂”这些字眼。那墨迹,那笨拙的笔划,让她想起一个人。
她没说话,把传单默默收进了怀里。
石头下午来时,眼神有些躲闪。阿青拿出那张传单,铺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地念:“河—湾—沉—冤—数—十—载……”
石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你写的?”阿青问,声音很轻。
石头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变成一种倔强,他抿着嘴,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青看着他。她知道石头跟她学字,进步很快,已经能写不少字了。她也知道,石头心里憋着一股火,对他爹疯癫的火,对家被拆了的火,对那吞了他妹妹的河水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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