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把最后一个杂面馍馍递给他,轻声说:“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陈安接过来,咬了一口,嚼得很慢,像在嚼一块木头。
饭后,陈安说要去学堂。他出门时,秀姑照例嘱咐:“早点回来。”
陈安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走了。
陈渡拿起渔网,对秀姑说:“我出去转转。”
他没去常去的河湾,而是绕到了镇子西头,那片靠近荒滩、人迹罕至的河段。这里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哗哗地响。
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像是等待鱼群。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芦苇丛深处,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两个年轻的声音,其中一个,正是陈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有所行动!”这是陈安的声音,激动,带着颤音。
“稍安勿躁。”另一个声音沉稳些,像是昨天那个周姓青年,“时机未到,盲动只会暴露,招致不必要的损失。我们要做的,是积蓄力量,唤醒更多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周姓青年打断他,“记住先生的话,保全自己,才能做更多的事。这些书,你拿回去,仔细看,但绝不能让人发现。”
接着是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陈渡坐在那里,像一块河边的石头,一动不动。他听不清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原来,那根弦,不是快要断了。是已经被人悄悄拨动了。而拨弦的人,正把他的儿子,往那看不见的暗礁上引。
风声鹤唳的年月,这种私下的聚会,这种激昂的言论,本身就是一口悬在头顶的刀。
他不知道“先生”是谁,不知道“行动”是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儿子,正站在深渊的边缘。
又过了一会儿,芦苇丛晃动,两个人影一先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陈渡又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日头升高,晒得他后背发烫,才慢慢站起身,提着空空的渔网,往回走。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沉了。
回到家,秀姑正在院里的竹竿上晾晒洗好的衣服。看见他空手回来,也没多问,只是说:“灶上温着水。”
陈渡“嗯”了一声,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冰冷的水刺激得他打了个激灵,却浇不灭心头的燥郁。
他抬起头,看着院子里那方灰蒙蒙的天空。
这世道的暗礁,终究还是撞到他这条小船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