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是你该管的事!”秀姑哭着打断他,“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轮不到你一个半大孩子去逞能!你要是出了事,叫娘怎么活?”她上前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陈安用力甩开母亲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你们眼里就只有活着!像……像缩在洞里的老鼠一样活着!我不愿意!”他说完,猛地推开秀姑,冲出了家门。
“安儿!”秀姑追到门口,只看到儿子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她腿一软,靠在门框上,失声痛哭。
陈渡从河边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看见秀姑红肿着眼睛瘫坐在门槛旁,他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没问,也没去劝,只是默默地把秀姑扶起来,搀进屋里。
这一夜,陈安没有回来。
秀姑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还不时抽噎。陈渡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雕。桌上的油灯早就灭了,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他听着妻子不安的呼吸,听着远处隐约的狗吠,听着这死寂的夜。
他知道,儿子翅膀硬了,心里那团火,已经被点燃,再也按不住了。以前,他只是担心儿子惹祸。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惧。那个货郎泡得发胀、面目全非的尸体,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像有许多人在外面呜咽。
第二天晌午,陈安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他头发凌乱,眼圈乌黑,身上的学生装皱巴巴的,沾着泥点。他谁也不看,径直钻进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秀姑想进去,被陈渡用眼神制止了。
一家人又开始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过日子。只是这次,沉默里多了一道看不见的、还在渗血的裂痕。
过了几天,镇上悄悄流传起一个消息,说是在西边山里,出现了队伍,专打日本人和小股溃兵。消息来路不明,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得人心惶惶,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振奋。
陈安听到这消息时,正在院子里劈柴。他停下斧头,望着西边层峦叠嶂的远山,怔怔地出了神,眼神里有一种混合着向往和决绝的光。
陈渡在一旁补网,将儿子眼神的变化,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他低下头,继续拉扯着手中的麻线,那线却仿佛有千斤重。
山雨,还未至。风,已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