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到底还是走了。
是在一个凌晨,天还墨黑着,运河上的雾气浓得化不开。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一滴水融进了河里。只在那个收拾得过分整齐的床铺上,留下了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信。
秀姑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生火做饭,习惯性地想去儿子屋里看看他被子盖好没有。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那空荡荡的床铺和枕头上那封信时,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死死捂住般的呜咽,连哭都哭不出声来了。
陈渡被动静惊醒,披衣过来,看到屋里的情形,脚步顿在门口。他没有去扶秀姑,也没有立刻去看那封信,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空了的床铺,看了很久。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渗进来,照亮他脸上每一道骤然加深的皱纹。
秀姑终于缓过一口气,几乎是爬着过去,颤抖着拿起那封信,递给陈渡,眼泪这才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他……他走了……他到底还是走了……”
陈渡接过信,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张。他不认得几个字,但这封信,他看得异常艰难。信上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意是,他要去西边,去找能真正打鬼子的队伍。他说,窝在家里挖洞等死,不如出去拼一条活路,也给爹娘拼一个太平。他说,勿念,等打跑了鬼子,他就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在陈渡的心上。他捏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去找!快去把他找回来!”秀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抓住陈渡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声音凄厉,“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啊!西边……西边兵荒马乱的!他会没命的!”
陈渡任由她抓着,没动。找?去哪里找?西边群山连绵,兵匪混杂,一个人投入其中,如同石子沉入大海。他心里清楚,儿子这一走,是奔着那条不归路去的,找不回来了。
他慢慢掰开秀姑的手,把那封信仔细折好,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然后,他转身,默默地开始收拾东西。不是去找儿子,而是拿起墙角的渔网和鱼篓,像往常一样,准备去河边。
“你……你还去打鱼?”秀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尖利,“儿子都没了!你还打什么鱼!”
陈渡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日子,总得过。”
他走了出去,把秀姑绝望的哭声关在了门内。
这一整天,陈渡都待在河边。他没有下网,只是坐在船头,望着西边。运河的水无声流淌,带不走他心头的重负。他知道秀姑在家里会如何肝肠寸断,他知道这个家从今天起,就不再完整了。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作为一个父亲,他没能拦住儿子;作为一个男人,他无法去那渺茫的西边寻一个同样渺茫的身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运河的堤岸一样,沉默地承受着,让这个只剩下三个人的家,不至于立刻垮掉。
阿青也感觉到了家里的剧变。她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看着哥哥空了的床铺,看着父亲更加佝偻沉默的背影,她不再去河边,只是抱着自己的册子,坐在院子的角落里,用炭笔在上面胡乱地画着,画很多杂乱的、纠缠在一起的线条。
傍晚,陈渡提着空空的鱼篓回来。秀姑没有做饭,屋里冷锅冷灶。她躺在床上,面朝里,肩膀微微耸动。陈渡默默地去灶间,生火,把最后一点米熬成了粥。
他把粥端到床边,轻声说:“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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