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没有反应。
陈渡把粥碗放在床头的小凳上,自己在桌边坐下,端起另一碗凉透的粥,慢慢地喝。粥很稀,几乎没有米粒,但他喝得很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夜里,秀姑发起了高烧,嘴里含糊地喊着“安儿”。陈渡守在她床边,用冷毛巾一遍遍敷她的额头,动作依旧沉稳,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第二天,秀姑的病稍微好了些,但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眼神直勾勾的,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她有时会突然走到陈安的屋门口,推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然后默默地关上门,继续发呆。
陈渡不再去河边了。他接了个活,是给镇上一户病死的老太婆“渡亡”。他穿上那件浆洗发白的葛布长衫,动作依旧一丝不苟,念咒,安抚,将尸体整理得妥妥帖帖。只是整个过程,他比以往更加沉默,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像是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
主家给的钱,他仔细收好。如今,家里少了一个半大的小子吃饭,多了两份沉甸甸的牵挂,每一文钱,都显得更加珍贵。
这天下午,镇上来了个陌生的货郎,担着些针头线脑、火柴肥皂。货郎在街口停下,摇着拨浪鼓,吆喝着。有妇人围上去,挑拣着,讨价还价。
货郎看似随意地跟人闲聊,说起外面的见闻。他说,北边几个镇子都被日本人占了,烧杀抢掠,惨不忍睹。又说,西边山里确实有队伍在活动,跟日本人打过几仗,互有伤亡。
这些话,像长了脚一样,很快传遍了清江浦。
陈渡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邻居的议论,手里的斧头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望向西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群山,眼神复杂难辨。有队伍,在打仗,有伤亡……他的安儿,就在那一片腥风血雨里。
他缓缓垂下手臂,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没有去捡,只是佝偻着背,慢慢地走回屋里。
秀姑依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陈渡坐在她床边,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那封已经有些磨损的信,又看了一遍。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秀姑冰凉的手。
秀姑的手指动了一下,没有挣脱。
屋里没有点灯,黑暗渐渐弥漫开来,吞噬了这对沉默的、心已被带走一半的夫妻。
院子里,阿青靠着门框,看着屋里模糊的身影,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她册子上那些杂乱的线条,似乎又多了一层,更深,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