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蹲在他身边,小心地解开那条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伤口暴露出来,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肿胀,隐约能看到里面断裂的骨头茬。陈渡皱紧了眉头。这伤,比他想得更重。
他用竹筒里剩下的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伤口,士兵疼得浑身肌肉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哼一声。陈渡用折断的芦苇杆当做夹板,放在伤腿两侧,然后用柔韧的芦苇叶紧紧捆扎固定。他的动作专业而利落,仿佛做过无数次。
“你……懂这个?”士兵喘着粗气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
陈渡没有回答。他处理好腿伤,又看了看士兵身上其他地方的擦伤和划痕,大多不严重。他撕下自己棉袄里相对干净的内衬布,递给士兵:“把脸上的血擦擦。”
士兵愣了一下,接过布,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露出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只是此刻被疲惫和痛苦扭曲了。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敌意。
“能走吗?”陈渡问。
士兵尝试着动了动,随即痛苦地摇头:“不……不行。”
陈渡看着他那条被固定住的伤腿,又看了看越来越暗的天色,眉头紧锁。把这公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夜过去,不是失血过多而死,也会冻死,或者被野狗啃了。带他走?风险太大。赵裁缝的话,铁匠铺的暗示,还有镇上那些保安团丁……
“你是……哪边的兵?”陈渡突然问,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士兵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避开陈渡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手,沉默了很久。
“败兵……”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哪边的都不是了……队伍打散了,就剩下我一个……逃出来的。”
他抬起头,看着陈渡,眼神复杂:“老哥,我知道你怕惹麻烦。你……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我……我命硬,死不了。”
陈渡看着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看着他强装镇定却掩饰不住恐惧的眼神,心里那根坚硬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他想起了陈安。如果安儿在外面,受了这样的伤,会不会也有人……给他一口水喝,帮他包扎一下?
远处,隐隐传来了几声狗吠,还有模糊的人声,似乎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士兵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伸手想去抓地上的刺刀,动作因为疼痛而变形。
陈渡按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粗糙有力,像铁钳一样。
“别动。”陈渡的声音低沉而果断,“想活命,就听我的。”
他不再犹豫,弯下腰,抓住士兵的一条胳膊,用力将他架了起来。士兵闷哼一声,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陈渡身上。
“忍着点。”陈渡低声说,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芦苇荡更深处,另一个方向挪去。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捕鱼人留下的窝棚,或许能暂时藏身。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芦苇荡里一片漆黑,只有风吹过时发出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陈渡架着这个陌生的、沉重的伤兵,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的夜风一吹,刺骨的凉。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也许是灭顶之灾,也许……只是一点点微弱的人性,在这冰冷的世道里,艰难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