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没有立刻答应。他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因为伤痛和恐惧而颤抖的年轻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子可能遭遇的某种未来。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怜悯,警惕,还有一丝身为父亲的本能。
“我尽量。”陈渡最终说道,声音干涩。他不能保证什么。家里的情况,外界的风声,都让他如履薄冰。
后半夜,李栓子因为发烧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娘,一会儿喊冲锋,一会儿又惊恐地哀求别杀他。陈渡守在一旁,用湿布蘸着竹筒里仅存的一点水,给他擦拭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烫得吓人。
天快亮时,李栓子的烧稍微退下去一点,昏昏沉沉地睡去。陈渡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麻木的四肢。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去。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渔网堆里的李栓子,那张年轻的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他沉默地转身,拨开窝棚入口垂落的破芦席,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晨雾中。
回到家,阿青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灶台前发呆。看见陈渡满身泥污、眼窝深陷地回来,她吓了一跳。
“爹!你……”她迎上来,紧张地打量着他。
“没事。”陈渡摆摆手,声音沙哑,“弄点吃的,给你娘喂药。”
他舀起冰凉的井水,胡乱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他看着水中自己疲惫而憔悴的倒影,眉头紧锁。
“爹,”阿青一边生火,一边忍不住小声问,“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还活着。”陈渡简短地回答,不愿多说。
“你……还要去吗?”阿青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陈渡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心里一阵烦乱。他走到米缸前,掀开盖子。缸底那点米,再加上麸皮,也只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两三天的稀粥。他还要分出去给那个陌生人。
“他的腿断了,在发烧。”陈渡像是在对阿青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丢在那里,会死。”
阿青低下头,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不再说话。她知道爹是对的,可她也害怕。福崽的话,镇上那些风言风语,都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
白天,陈渡显得心事重重。他喂秀姑吃了药,又出门去了趟镇里,用最后几个铜板买了点最便宜的金疮药和一小包退热的草药。回来时,他特意绕到张铁匠铺子附近,远远看了一眼。铺子门口围着几个人,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张铁匠挥舞着手臂,表情激动。
陈渡没有靠近,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傍晚,他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河边看看之前下的渔篓有没有收获,揣着那点药和一小块用布包着的麸皮饼,又出了门。
阿青站在门口,看着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七上八下。她回到屋里,看着床上昏睡的娘,又看看空荡荡的、透着寒气的家,一种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总觉得,爹救回来的不只是一个伤兵,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不知道会激起多大的涟漪,而这涟漪,会不会将他们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彻底打翻?
夜色再次降临,运河上的雾气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