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周大夫。”陈渡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周大夫,还有一事……想麻烦您。”
“请讲。”
“我家阿青……就是小女,她近来……对您给的那本医书,很是上心。”陈渡说得有些艰难,他不太习惯求人,尤其是这种事,“她认得字不多,自己瞎琢磨……我想……若您方便,能否……偶尔指点她一二?不敢奢求拜师,就是……让她能看懂那本书,知道个大概,免得……走岔了路。”
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周大夫。他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学医是何等正经的事情,岂是一个棺材匠的女儿能随便沾染的?
周大夫听完,脸上并未露出惊讶或鄙夷的神色,他只是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了半晌。医馆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阿贵捣药的“咚咚”声。
过了好一会儿,周大夫才缓缓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陈渡:“医道艰深,非一日之功。令媛若有此心,识字是基础。我那本《汤头歌诀》,虽是入门,也需有人讲解字义药理,方能知其所以然。”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样吧,若她真有心,每逢一、四、七日下午,药铺不太忙时,可让她过来一个时辰。我让阿贵教她认认方子上的字,讲讲常见药材的性味。至于能学多少,看她自己的悟性和恒心。”
陈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原本只奢望周大夫能偶尔解答一两个问题,没想到……
他猛地躬身,就要行礼:“周大夫!这……这让我如何报答……”
周大夫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依旧平和:“不必多礼。医者,存济世之心。令媛若真能学得一二,将来或能助人助己,亦是善事。只是……”他话锋一转,神色略显严肃,“需跟她言明,此非正式授徒,不可外传,亦不可半途而废,徒耗光阴。”
“我明白!我明白!”陈渡连连点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一定跟她说明白!谢谢周大夫!谢谢!”
从周大夫的医馆出来,陈渡觉得肩上那沉重的担子,似乎轻了一点点。怀里的铜钱少了,心里却仿佛照进了一丝微光。他快步往家走,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阿青。
回到家,阿青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物。看到陈渡回来,她习惯性地低下头,准备去灶间忙活。
“阿青。”陈渡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阿青停下脚步,疑惑地抬起头。
陈渡走到她面前,看着女儿清澈却带着疏离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些:“我刚才……去见了周大夫。”
阿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我跟周大夫说了……你在看那本医书。”陈渡继续说道,“周大夫说……你若真想学,每逢一、四、七日下午,可以去他药铺,让阿贵哥教你认字,讲讲药材。”
阿青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爹,仿佛想从他脸上确认这话的真假。
“是真的。”陈渡肯定地点点头,心里那块石头,在看到女儿眼中骤然亮起的光彩时,终于落了地。那光亮,比怀揣三十块大洋时,更让他觉得踏实。
阿青依旧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说:
“……谢谢爹。”
这一刻,院子里弥漫的草药味,似乎也不再那么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