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哑巴沉默了一下,嘶哑地回答:“……姓陈。”他用了陈渡的姓。
“陈伯。”桑娘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并没有追问名字,“这丫头是您孙女儿?”
老哑巴看着跳动的火苗,摇了摇头。
桑娘不再问了。乱世里,谁身上没点不愿提及的往事。她换了个话题:“这孩子的烧晚上可能还会反复,我一会儿再给她喂一次药。外伤倒是不打紧,敷几天药,别沾水,就能结痂。”
“多谢。”老哑巴哑声道。
“不用谢。”桑娘笑了笑,那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带着些许疲惫,“我男人以前也是采药的,后来……被拉了壮丁,再没回来。就剩我一个人,守着这点祖传的手艺,在山里混口饭吃。能碰巧帮上你们,也是缘分。”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老哑巴还是听出了那平淡底下深埋的苦涩。
“这南边的山,看着安静,其实也不太平。”桑娘继续说道,声音低了些,“前阵子也有溃兵流窜过来,抢了几个独居的猎户。你们……是要往南边去?”
老哑巴点了点头。
“南边……听说也不太好啊。”桑娘叹了口气,“清水铺那边过了兵,再往南的县城,听说也在打仗。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老哑巴心上。天下之大,竟似乎没有一处安宁的角落。
“不过,总比北边强点。”桑娘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老哑巴,“至少这边山多,林子密,还能躲一躲。”
这时,里间传来阿青微弱的咳嗽声。
桑娘立刻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走进里间,摸了摸阿青的额头,又号了号脉,轻声安抚了几句。阿青似乎又睡沉了。
桑娘走出来,对老哑巴说:“让她好好睡一觉,发发汗。陈伯,你也歇会儿吧,外间有干草铺,虽然简陋,总比淋雨强。”
老哑巴确实累极了,连日来的奔波、警惕和悲伤,几乎耗尽了他这个年纪本就不多的精力。他点了点头。
桑娘给他抱来一床虽然旧但洗得干净的薄被,指了指墙角用干草铺的地铺。
老哑巴和衣躺下,身下的干草发出窸窣的声响。灶膛里的火光渐渐弱下去,屋里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雨丝敲打屋顶茅草的声音,细细密密,像催眠的曲子。
他听着里间阿青平稳的呼吸,听着外间桑娘轻手轻脚收拾东西的细微动静,闻着空气中安神的草药香气,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第一次真正地、缓慢地松弛下来。
但他依旧不敢完全睡去。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模糊地想,这个叫桑娘的女人,这片小小的山坳,这间温暖的草庐,是风雨中暂歇的港湾,还是另一场未知风暴的前奏?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