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又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绝望:“行行好吧……老汉我……我在这雾里转了一天了……又冷又饿……就讨碗热水……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不似作伪。
吴念清有些不忍,低声道:“陈爷,听声音……像是个落难的老人家……”
水虺却连连摇头:“不能信!万一……”
就在这时,被陈渡护在身后的丫蛋,忽然动了动,小脑袋从陈渡背后探出来,怯生生地朝着雾中人影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小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陈渡的衣角。
陈渡感受到了丫蛋细微的动作和骤然加重的力道。他沉吟片刻,对着雾霭中开口道:“过来吧。只有凉水。”
他的声音平静,在寂静的夜里传开。
雾中的人影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窸窣声,那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树枝,踉踉跄跄地朝着火光走来。
随着他走近,火光渐渐照亮了他的模样。那确实是一个老人,年纪看起来比孟婆婆还要大些,头发胡须全都白了,乱糟糟地结在一起,脸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粗布衣服,上面沾满了泥浆和草屑。他赤着脚,脚上满是划伤和冻疮,浑身散发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酸臭和绝望气息。
他看到火堆旁形容狼狈、手持武器的众人,尤其是看到老鬼手里的柴刀和老哑巴那半截染血的断橹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脚步顿住了,不敢再上前。
“就……就在这儿吧……”老人瑟缩了一下,不敢看众人的眼睛,哆哆嗦嗦地放下肩上一个空瘪的破包袱,对着火堆的方向拱了拱手,“多谢……多谢各位好汉……给口凉水就成……”
他的恐惧不似伪装,那是一种底层百姓见到带刀之人时,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陈渡对老哑巴示意了一下。老哑巴默不作声地拿起一个破碗,从旁边一个积了雨水的小石坑里舀了半碗浑浊的冷水,走过去,放在老人面前的地上。
老人千恩万谢,几乎是扑过去,捧起碗,也顾不得浑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喝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喝完水,他瘫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树干,大口喘着气,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渡看着他,缓缓开口:“老人家,从哪里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山里?”
老人喘息稍定,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陈渡,又迅速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从……从山那边的李家坳来的……逃……逃难……村子遭了兵灾,都跑散了……我老了,跑不动,跟儿子媳妇走散了……在这山里转了两天了……又冷又饿……”
他的话语零碎,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哭腔,听起来倒不像是假的。
“李家坳?”老鬼皱了皱眉,“没听过这地方。”
“在……在北边,靠近运河支流……”老人连忙补充道,“听说……听说南边也不太平,有……有‘鬼见愁’的人在活动……”
听到“鬼见愁”三个字,陈渡眼神微凝。水虺和吴念清也是脸色一变。
“老人家还知道什么?”陈渡追问。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和恐惧:“不知道了……就知道乱……到处都乱……杀人……抢粮食……唉……”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只是蜷缩着身体,尽力靠近那微弱的火堆,汲取着一点点暖意。
陈渡没有再问。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落难老人,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在这迷雾重重的山林里,任何突然出现的人和事,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丫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小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火苗跳动着,映照着几张疲惫、警惕而又茫然的脸。
夜还很长。雾,依旧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