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山林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沉的墨色里，残庙中已有了窸窣的动静。
孟婆婆到底是经历过太多荒年的老人，心里揣着事，睡得极浅。她摸索着起身，借着将熄未熄的篝火余烬，清点着身边那点家当——几个空了大半的粗布袋，几块用树叶包裹、已经发硬的野菜团子，还有一小包用破布层层裹着的、她视若性命的粗盐。手指捻着那点咸涩的晶体，她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光亮，只有沉甸甸的忧虑。
几个妇人也陆续醒了，默默起身，开始收拾。没人说话，动作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也怕打破这短暂却虚假的安宁。她们从角落里找出几个豁口的陶罐，准备去庙后不远处那条山溪取水。
陈渡也睁开了眼。怀里的阿青睡得正沉，呼吸均匀，只是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想将她放下，刚一动，肋下的伤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爹……”阿青被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陈渡痛苦的神色，小脸上立刻写满了惊慌。
“没事。”陈渡深吸一口气，压下痛楚，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再睡会儿。”
阿青却摇了摇头，小手松开他的衣襟，转而抓住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她看着父亲苍白疲惫的脸，和肋下那渗着暗红色血迹的布条，眼圈微微红了，却没有哭，只是抿紧了嘴唇。
另一边，老哑巴已经悄无声息地出了庙门，隐入渐褪的夜色中，去巡视周围的情况。老鬼则守在门口，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一边就着微光，用一块石头打磨他那把柴刀的刃口，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
水虺和李老汉也醒了，两人缩在角落，看着众人忙碌，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和惶恐。水虺背上的伤似乎更糟了，腐烂的气味隐隐散发出来，他自己却好像感觉不到，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吴念清坐在原地没动，他看起来比昨夜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柳家商队可能覆灭于老鸦渡的消息，显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丫蛋被那个和善的妇人抱着，依旧很安静，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庙顶破洞外那片逐渐由深蓝转向灰白的天色。
取水的妇人回来了，将陶罐架在重新拨旺的篝火上。水很快烧开，冒着稀薄的热气。孟婆婆将那些干硬的野菜团子掰碎，扔进水里，又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盐撒进去。寡淡的、带着苦涩气味的“汤”在罐子里翻滚着，这就是所有人一天开始的食物。
没有碗，大家轮流用几个破了一半的葫芦瓢舀着喝。汤水几乎能照见人影，没什么味道，更谈不上饱腹，但那点温热滑过喉咙，落入空瘪的胃里，终究带来了一丝虚假的满足感。
孩子们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大人们则喝得更快，仿佛想用这速度欺骗自己已经吃饱。
陈渡也喝了一瓢。汤水寡淡，却让他因失血而有些发冷的身体暖和了些。他看了一眼围坐在火堆旁、默默吞咽着这简陋早餐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孟婆婆脸上。
“婆婆，”他开口，声音因为伤痛而有些低哑，“今天我和哑巴、老鬼出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村落，或者……别的活路。”
孟婆婆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这身子，怎么走得动？让哑巴和鬼子去就行了，你再歇歇。”
“皮外伤，不碍事。”陈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不能留在这里空等。粮食是燃眉之急，而守碑人的话，更像一根鞭子，抽打着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老鬼停下磨刀，哼了一声：“早就该出去找了！窝在这破庙里，等着饿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