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篾头窝棚里那股陈年烟叶、汗腥和霉烂混合的气味,比外面更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水虺握着那半碗糙米,指尖能感受到谷物粗糙的触感,也感受着老篾头话里话外那冰冷的算计。
棚外,北滩刀疤脸那伙人的叫骂声还没完全散去,像一群不肯离去的苍蝇,嗡嗡作响,提醒着他此刻脚踏的是怎样一块危机四伏的淤泥地。
“搅起风浪?”水虺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又冷又硬,“老哥,你看我像能搅风搅雨的人?我现在只想弄口吃的,让棚子里的人活命,然后离开这鬼地方。”
“离开?”老篾头慢吞吞地走到他那张用破木板搭的床铺边坐下,摸出一个油光发亮的烟袋锅,不紧不慢地塞着烟丝,“乱岔河好进,可不好出。尤其……是身上带着‘事’的人。”他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跳跃了一下,点燃烟丝,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弥漫开来。“北滩的龙爷,是靠着心黑手狠上位的,你当众折了他手下人的面子,这事,不算完。你前脚走出乱岔河,后脚就可能沉在运河哪个湾岔里,喂了王八。”
水虺沉默着。他知道老篾头没说谎。运河两岸的规矩,他懂。
“那老哥的意思,我该怎么做?”水虺把问题抛了回去,他想听听这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老篾头吧嗒着烟嘴,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模糊不清。“乱岔河,看着是一滩烂泥,底下也分着流。北滩龙爷势大,占着靠近河道、能摸到点鱼虾油水的地盘。我们南坡这边,”他用烟杆指了指脚下,“都是些老弱病残,没啥出息,也就勉强饿不死。”他顿了顿,抬起眼皮看水虺,“可烂船还有三斤钉。南坡的人,被北滩欺负得久了,心里都憋着火。缺的,就是个能带头,敢跟北滩呲牙的人。”
水虺心头一跳,明白了。老篾头这是想借他的手,去跟北滩的龙爷碰一碰。“你想让我当这个出头鸟?”
“不是鸟,”老篾头吐出个烟圈,幽幽道,“是过江的龙。你手底下有活儿,有胆气,是生面孔,北滩摸不清你的底。只要你站出来,南坡自然有人会跟着。”他话锋一转,“当然,不是让你去送死。乱岔河有乱岔河的玩法,明刀明枪的蠢事不能干。得让他们疼,又抓不住把柄。”
“比如?”水虺盯着他。
“北滩的人,靠水吃水。他们夜里下网,早上收鱼,然后集中送到外面换粮换钱。”老篾头磕了磕烟灰,“要是他们的网,三天两头莫名其妙就破了,沉了;要是他们收上来的鱼,还没送出去就臭了大半……你说,龙爷会不会很头疼?”
水虺没立刻回答。这手段阴损,但确实比直接动手高明,也更能折腾人。可他心里还记挂着草棚里的老鬼和阿青他们。“我做这些,有什么好处?”
“好处?”老篾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第一,你能在乱岔河站稳脚跟,南坡的人认你,北滩的人短时间内不敢轻易动你。第二,”他指了指水虺手里的碗,“你和棚子里那几口人,起码饿不死。我老篾头别的不敢说,让南坡的人匀出几口吃食,护住你们暂时周全,还能办到。等风头过了,或者你找到机会,是走是留,随你。”
这是个交易。用他水虺的勇悍和“生面孔”的身份,去换南坡的庇护和暂时的生存资源。很公平,也很危险。一旦踏进去,就真的和这乱岔河纠缠不清了。
水虺低头看着手里那半碗米。老鬼虚弱的脸,阿青担忧的眼神,细仔饥饿的模样,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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