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也不等水虺回应,对麻杆点了点头,便转身,佝偻着背,沿着来路,慢慢走远了,那背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窝棚的阴影里,像是从未出现过。
水虺看着钟伯消失的方向,心里默然。走?谈何容易。
钟伯的到来和话语,像一颗小石子,在水虺心里投下了一圈涟漪。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脚踝,那清苦的药味似乎驱散了一些棚子里原有的浑浊气息。
一直靠坐在棚口沉默不语的老鬼,目光也随着钟伯离去,久久没有收回。他那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也因这采药人的出现和那句劝告,掠过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傍晚时分,老篾头又来了。他先是看了看水虺敷上新药的脚踝,点了点头:“钟老头虽然性子孤拐,医术在这运河边上还是数得着的。他肯来,你这腿就算保住了。”
水虺没接这话茬,而是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靠着北滩赔的这点东西过活。”
老篾头掏出烟袋锅,蹲在棚口吧嗒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模糊。“光靠别人施舍,当然不行。南坡要想立住,得自己找食。”他吐出一口烟,“我琢磨着,等你这腿好利索了,咱们得把南坡能下水、会摸鱼的人拢一拢,重新把河上的营生拾掇起来。北滩占了主河道,咱们就在那些岔湾河汊里下功夫。虽然油水少,总比饿死强。”
“北滩会答应?”水虺皱眉。
“暂时会。”老篾头眯着眼,“他们刚吃了亏,也需要时间恢复。只要我们不过界,不碰他们的主要网场,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起大规模冲突。小摩擦肯定免不了,到时候就看你怎么应对了。”
水虺沉默着。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管理内部,应对外部的觊觎和挑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还有,”老篾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烟杆指了指坡下,“我打算把坡下那块稍微平整点的空地清出来,以后南坡有什么事,就在那里聚头议事。你也别总窝在这棚子里,偶尔得出去露个面,让他们看见你。”
水虺明白,这是要给他树立威信,也是把他进一步推到台前。他看了一眼自己依旧不能着力的伤腿,点了点头。
“知道了。”
老篾头不再多说,叼着烟袋锅,慢悠悠地走了。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乱岔河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零星的几点火光,在窝棚间明明灭灭。水虺靠在草堆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南坡的、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声响,感受着脚踝处那温和的药力,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钟伯的话在他耳边回响。这乱岔河,确实不是久留之地。可他这只瘸腿的“过江龙”,已经被命运的淤泥牢牢粘在了这里,想要挣脱,谈何容易。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先在这泥潭里,努力扎下根,立住锥,等待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远走的机会。
而那个机会,或许就藏在老鬼那深不见底的沉默里,藏在运河那流淌了千年的、埋葬了无数秘密的河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