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没有再理会他。他重新看向孟婆婆,目光落在她那只始终紧握着、放在胸前的手上。他记得,那里应该放着“影刺”留下的竹哨。
他再次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指向了孟婆婆的手。
孟婆婆立刻明白了,她将握着竹哨的手摊开,露出那个粗糙的物件,低声道:“渡爷,哨子在这儿,您放心。”
陈渡看着她,又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放心,他是告诉她,还不到时候。他苏醒过来,本身就是对当前局面最有力的稳定。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油布下的秩序,就乱不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盏跳动的油灯。火焰依旧不大,却比他在昏迷中“看到”的要稳定得多。这光,代表着他们这几个人微弱的生机。
他尝试着积攒了一点力气,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但已经能勉强成句:“外面……什么时辰了?”
这是他彻底清醒后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孟婆婆连忙回道:“估摸……估摸是后半夜了,天快亮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一直没什么动静。”
陈渡微微颔首。没动静,有时候比有动静更让人心悬。老葛绝不会轻易放弃,暂时的平静,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开始缓缓地、主动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强迫自己进行下去。他需要尽快恢复哪怕一丝力气,不能一直这样无能为力地躺着。
“渡亡人”的生涯,赋予他的不仅仅是处理尸骸的技能,更有一种对生命气息流转的独特感知和调控能力。他像过去无数次引导亡魂最后一口生气那般,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己体内那残存的、微弱的气息,让它缓慢地流动起来,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脏腑。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耗费心神。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坚持着。
棚内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已然不同。陈渡的苏醒,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虽然没有惊涛骇浪,却让那潭死水重新有了流动的可能。孟婆婆和三娘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连李老汉的背脊似乎都挺直了一些。
只有吴念清,在角落里,感受着这无声却强大的变化,内心的恐慌和绝望如同野草般疯长。陈渡没死,而且醒了过来,他之前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他现在该怎么办?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油灯的光焰,稳定地燃烧着,映照着陈渡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他就像一艘在狂风巨浪中几乎倾覆的老船,虽然船身破损,桅杆折断,但最深处的龙骨依旧坚韧,此刻,正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缓缓地将沉重的铁锚拉起,准备迎接黎明的到来,以及黎明后可能到来的、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