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像是沉在运河最深处的淤泥里,透不过气,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些破碎的光影和声音,如同水底的泡沫,偶尔浮上来,又迅速破灭。秀姑温婉的笑脸,陈安年少时在河滩上奔跑的背影,老默蹲在船头修补渔网的侧影,还有水虺那小子,梗着脖子跟他争执时倔强的眼神……
这些碎片在黑暗中飘荡,构成他漫长一生模糊的底色。他太累了,真想就这样一直沉下去,沉入那永恒的安宁里。对岸,秀姑和安儿似乎就站在一片温暖的光里,静静等着他。
可是,总有一股力量,一股细微却执拗的拉力,拴着他的意识,不让他彻底沉沦。那力量,来自一具他熟悉又陌生的、布满伤痛和疲惫的躯壳,来自躯壳之外,那片逼仄、污浊却依然存在着呼吸与心跳的空间。
不知又过了多久,在那片混沌的黑暗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如同冬夜里最后的一颗寒星,顽强地闪烁着,不肯熄灭。那光亮越来越清晰,逐渐驱散了部分沉重的黑幕。
陈渡感觉到一种近乎撕裂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额角和脖颈处,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存在”的实感。他不再是漂浮无依的碎片,他重新拥有了这具沉重、破败,却依然活着的身体。
他尝试着,用尽全部的意志,去撬动那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一丝微弱的光线,率先刺入他模糊的视野,带着油灯特有的昏黄。然后是模糊的人影,熟悉的、带着霉味和血腥气的空气。
他成功了。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孟婆婆那张布满皱纹、写满焦虑与惊喜的脸,还有三娘那双红肿却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
“渡爷!您……您醒了?!”孟婆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干枯的手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腕,仿佛怕他下一刻又会消失。
陈渡想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示意要水。
三娘立刻将水囊凑到他嘴边,小心地喂了几口。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也带来了生机。他吞咽了几下,感觉那僵硬的舌头似乎恢复了一点知觉。
“慢点……渡爷,慢点喝……”孟婆婆在一旁轻声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但脸上却有了光亮。
陈渡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缓缓移动,扫过棚内。李老汉依旧抱着痴傻的丫蛋,看到他能睁眼,老汉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而当他的目光移到角落时,与一双惊慌躲闪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是吴念清。
吴念清接触到他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身后的岩壁里。
陈渡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平静地移开了。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谴责,甚至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的疲惫。这种平静,反而比任何厉声斥责都让吴念清感到无地自容,仿佛自己所有阴暗的心思,都早已被这老人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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