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门后的甬道向下倾斜,湿滑异常,石阶边缘被水流磨得圆润。空气里的腐殖气味更重了,混杂着一股铁锈似的腥气。水声比之前清晰了些,不再是空洞的回响,而是更具体、更密集的潺潺声,仿佛前方有地下暗河流过。
陈渡走在最前,石灯的光芒在狭窄的甬道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幢幢鬼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极为踏实,耳朵捕捉着除了水声外的任何异响。胸前的河图石持续散发着温热,像一块揣在怀里的暖玉,指引着方向,也加剧着心中的不安。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向下的石阶和永恒的黑暗。压抑感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摩擦湿滑石面的声音。
“爹……我走不动了……”丫蛋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在三娘怀里响起。长时间的紧张和跋涉,让这孩子也到了极限。
三娘自己也累得够呛,闻言只能停下脚步,无助地看向前方的陈渡。
陈渡停下,将石灯举高了些。光芒所及,前方似乎到了甬道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个更为开阔的空间。
“原地歇一刻。”陈渡的声音在甬道里产生微弱的回音。他自己也靠向湿冷的石壁,微微喘息,趁机恢复些体力。他看了一眼被钟伯和李老汉架着的吴念清,后者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神空洞地垂着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老鱼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这地方邪门得很,我感觉……我们像是在往这山腹的水眼里钻。”
水眼。运河古老传说中,联通地下暗河、滋养整条水脉的关键节点,往往也被视为河神栖身之所。
陈渡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胸前的河图石。它的温热,似乎正指向那水声传来的方向。
短暂的休息后,队伍再次移动。走到甬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比之前那个沉潭下的石殿还要庞大数倍。洞顶高悬,垂下无数嶙峋的钟乳石,如同巨兽口中的利齿。而洞窟的地面,并非平整的,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石碑!
这些石碑大多残破不堪,东倒西歪,如同一片沉寂的森林,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有些半埋在淤泥里,有些斜靠在同伴身上,更多的则是直接倒伏在地,断裂成数截。一股苍凉、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在碑林的中心,隐约可见一条地下暗河蜿蜒穿过,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暗河的两岸,似乎还有一些坍塌的石构建筑遗迹。
“我的天爷……”李二狗看得呆了,喃喃道,“这……这得立了多少碑啊……”
陈渡举着石灯,缓缓走入碑林。他靠近最近的一块半截石碑,抹去上面的淤泥和水垢。石碑材质不一,有青石,有白石,甚至还有一些带着金属光泽的奇异石材。刻着的文字也各不相同,有他之前在木牍上见过的那种不认识的古字,有更古老的符文,也有稍晚些的篆字,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接近现在文字的楷书雏形。
内容更是千奇百怪。有的是记载某次漕运的艰险,某位督漕官的功绩;有的是祈福禳灾的祭文;有的则像是……个人的墓志铭?
“漕卒张老三,落水而亡,魂归于此……”
“官匠李思,督造水府,力竭而殁……”
“贞元三年,漕船百艘覆于鹰嘴涧,亡者三百余,立碑以慰……”
一块块石碑看过去,陈渡的心越来越沉。这哪里是什么碑林,这分明是一座巨大的、沉没在水下的……义冢!或者说,是一座属于运河亡灵的集体坟场!
从普通的漕工、兵卒,到技艺精湛的官匠,甚至还有几位品级不低的官员,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死因,都以这种冰冷的方式,被记录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