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块糙面饼子下肚,又灌了几口凉水,三娘觉着身上总算有了点热呼气儿。丫蛋吃饱了,靠在她怀里,眼皮子开始打架。孩子小,受不住这连番的惊吓与劳累。
陈渡也勉强吃了小半块饼子,脸色却未见好转,靠着木桩闭目养神,胸口那点微光隐在衣衫下,瞧不真切。码头上那几盏风灯,火苗儿稳稳的,在这偌大的光湖边,圈出一小片昏黄的人间烟火气。
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陈渡睁开眼,目光投向石台后头那黑窟窿似的矿洞入口。
“该走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三娘心里头一紧,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像是看着一头巨兽张开的嘴。可她也明白,留在这码头,不是长久之计。那送饼子的小子话说得明白,出路,或许就在那洞里头。
她将睡着的丫蛋用布带子捆在背上,紧了紧,又扶起陈渡。陈渡借着她那点力气站稳了,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顿,朝那洞口挪去。
离得近了,才觉出那洞口的寒气。一股带着浓重土腥气和霉烂味道的风,从里头幽幽地吹出来,激得三娘打了个寒噤。洞口边缘的岩石上,钉着几根粗大的铁钎,上面挂着盏早已熄灭、锈迹斑斑的油灯,灯罩都碎了半边。
两人在洞口略站了站,等眼睛适应了些里头的光线,才小心翼翼地迈步进去。
洞内并非一片漆黑。两侧的岩壁上,隔三差五便嵌着一种会发出微弱白光的石头,像是夜里坟地里的鬼火,绿不绿,白不白,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路。这光景,比外头那光湖更显得诡异。
路是向下倾斜的,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憋闷,那股子土腥气里,又混杂进一种尖锐的、像是铁器摩擦石头的声音,隐隐约约,从深处传来。
三娘的心又提了起来,低声道:“陈大哥,你听……”
陈渡示意她噤声,侧耳倾听片刻,低语道:“是……开凿声。有人。”
有人,是福是祸,却难说得很。
两人顺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这矿洞岔路极多,纵横交错,如同迷宫。有些岔口堆满了坍塌的碎石,有些则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陈渡走走停停,时而俯身查看地上的痕迹,时而用手触摸岩壁上那些发光的石头,胸口的微光随着他的动作,时而明,时而暗。
三娘不懂他在看什么,只觉得他这般模样,比先前更多了几分神秘。
那开凿声越来越清晰,间或还能听到几声疲惫的咳嗽,和铁镐砸在石头上的闷响。
拐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出现了一片稍显开阔的所在。这里像是个废弃的采掘面,地上散落着不少矿渣和碎石。岩壁一侧,点着几盏比洞口那种更亮些的油灯,灯下,竟有四五个人影在晃动。
那是几个矿工。个个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手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灰,只有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转动,才显出些活气。他们拿着铁镐、铁钎,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岩壁,动作迟缓而麻木,对陈渡和三娘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似乎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只有一个靠着岩壁休息的老矿工,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像是两口枯井。
三娘看着这些人,心里头一阵发凉。这哪里是活人,分明是一群会动的石头。
陈渡松开三娘搀扶的手,慢慢走到那老矿工面前,拱了拱手,声音尽量放得和缓:“老哥,叨扰了。请问,从此地……如何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