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这一声“有东西”，像块冰凌子，直直插进三娘心窝里。她扶着陈渡，只觉得他浑身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点子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她胳膊上。
前头那水声，哗啦啦，哗啦啦，听着倒是比暗河那股子死气沉沉的流淌热闹些，可经陈渡这么一说，三娘再听，便听出些不同来。那水声里头，似乎裹挟着别的响动，闷沉沉的，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水底下翻滚、碰撞。
“陈大哥，是……是那怪物跟来了？”三娘声音发颤，想起流沙洞外那粘腻的触须和咀嚼声，腿肚子就转筋。
陈渡没立刻答话，他闭着眼，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胸口那冰蓝光芒透过衣衫，一明一灭，急如鼓点。好半晌，他才缓缓摇头，气息微弱：“不像……是别的。”
他撑着岩壁，勉强直起身子，脸色比那发光的石头还要难看。“过去……看看。小心些。”
三娘心里头一百个不情愿，可看着陈渡那决绝的神色，知道拗不过他。她把背上的丫蛋又紧了紧，孩子睡得沉，小脸热乎乎的，贴着她的脊背，算是给了她一点支撑。
两人贴着岩壁，一步步往前捱。那水声越来越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拐过一个急弯，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哪里还是什么狭窄的矿洞！前方竟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比之前那光湖还要开阔数倍。空洞底下，是一条汹涌奔腾的地下暗河，河水浑浊，泛着黄白的沫子，撞击在嶙峋的礁石上，发出雷鸣般的咆哮。这哪里是水声，分明是条发怒的黄龙！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河的两岸，以及洞顶垂下的粗大铁链上，竟悬挂、搭建着数不清的简陋竹架、木台，上面密密麻麻，如同蚁巢般，爬满了人！
依旧是那些黑灰满面的矿工，人数却比刚才那片采掘面多了何止十倍！他们像被抽去了魂灵的傀儡，机械地在那些摇摇欲坠的架子上劳作着。有的用巨大的箩筐从河里淘取着沙石，有的抡着锤子敲打岩壁，还有的推动着吱呀作响的绞盘，将装满矿石的竹篮通过铁索吊运到更高处的黑暗里。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绞盘转动的呻吟声，监工偶尔响起的、被水声压得模糊的呵斥声，混杂着河水的咆哮，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喧嚣。
这里的光线也亮了许多，岩壁上嵌着更多那种发光的石头，还间隔挂着些特制的气死风灯，将这片残酷的劳役场照得如同白昼鬼域。
三娘何曾见过这等景象，直看得目瞪口呆，手脚冰凉。这地底深处，竟藏着如此一座庞大的人间炼狱！
陈渡的目光却越过那些麻木的矿工和轰鸣的河水，死死盯住了对岸。对岸的岩壁上，开凿着一个更为巨大的洞口，洞口处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幢幢，似乎守卫森严。几条粗大的铁索桥横跨汹涌的河面，连接两岸，桥上时有穿着与之前码头那些黑衣汉子相似、但衣甲更为精良的人巡逻走过。
“是了……”陈渡喃喃道，胸口的光芒闪烁得愈发急促，“‘黑蝰’的……巢穴。”
三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里头咯噔一下。原来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衣汉子，老巢竟在这地底河畔！怪不得那送饼子的小子说这船是“黑蝰”的。
正在这时，靠近他们这边河岸的一个竹架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矿工，许是体力不支，脚下一滑，连人带肩上的箩筐，直直从数丈高的架子上栽了下来！
“噗通”一声，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多大，人影便被那浑浊汹涌的河水瞬间吞没，只在河面上留下几个漩涡，便再无声息。
周围的矿工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麻木地干着手中的活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附近一个持着皮鞭的监工，骂骂咧咧地朝河里啐了一口，嫌那老矿工耽误了工夫。
三娘看得心胆俱裂，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陈渡的身子也是晃了晃，他扶着岩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三娘慌忙给他捶背，触手之处，只觉得他背上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冰得吓人。
“陈大哥，咱……咱快离开这儿吧！”三娘带着哭腔道。这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发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