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听得心惊,忙道:“老丈,俺们真是遭了难的好人……”
“好人?”老船公嗤笑一声,打断她,“这世道,好人能活得下来?我看呐,是各有各的孽,各有各的缘。”他灌了口汤,语气变得有些缥缈,“老汉我在这河上漂了一辈子,见过的怪事多了。早年间,也见过些身上带‘光’的人,有的说是得了道的,有的说是中了邪的,最后啊,都没落着好下场。”
他这话,意有所指。三娘下意识地看向陈渡胸口,那膏药遮掩之处,心里头砰砰直跳。
哑巴编芦苇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老船公不再多说,埋头喝汤。窝棚里只剩下汤沸声、火苗噼啪声,和哑巴手中芦苇杆摩擦的沙沙声。
夜色彻底笼罩了苇荡,繁星在天幕上露出脸来,倒映在漆黑的水湾里,碎成一片晶莹。哑巴终于编好了手中的物事——竟是几个小巧玲珑、结构精巧的芦苇夹子,还有一把用细苇管和硬苇叶做的弓,几根削尖了的苇杆当箭。
他将一个夹子递给三娘,又指了指窝棚角落可能存在鼠蚁的地方。另一个夹子和那副小弓箭,他则放在了丫蛋身边。
丫蛋好奇地拿起那小弓箭,比划着,脸上露出稀罕的神色。
老船公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咕哝了一句:“倒是个过日子的人……”
这一夜,许是那鸭汤和草药起了效,陈渡睡得安稳了许多,没再发高热。哑巴依旧守在棚口,如同沉默的礁石。三娘搂着丫蛋,听着棚外此起彼伏的蛙鸣,心里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这荒僻的苇荡,这破败的窝棚,此刻竟成了风雨飘摇中,一个难得的、可以喘息的角落。
然而,谁都明白,这平静,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间歇。
天快亮时,陈渡又醒了一回。他睁开眼,眼神比昨夜清明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却能勉强看清周遭。他看到了守在棚口的哑巴,看到了身边熟睡的三娘和丫蛋,也看到了窝棚外那老船公佝偻着背,正就着熹微的晨光,修补他那张破旧的渔网。
陈渡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胸口,那敷着草药、隐隐透着冰凉的地方。他抬起手,轻轻按在上面,眼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在感受着那与自己性命交织在一起的、未知的力量。
他知道,路,还长得很。而这苇荡,只是漫长归途上,一个小小的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