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将陈渡扶回棚里,让他坐好,自己则开始利落地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药包、水囊、剩下的馍馍鱼干,还有那件他编给丫蛋的芦苇蓑衣。
老船公将火堆彻底熄灭,用泥土掩埋了灰烬,不留一点痕迹。
一切准备停当,天色也已大亮,只是雾依旧浓得泼墨一般。老船公率先跳上船,抄起木槽,哑巴则背着陈渡,小心地踏上了那摇晃的船板。三娘抱着还未完全睡醒、揉着眼睛的丫蛋,最后一个上了船。
舢板吃重,往下沉了沉,河水几乎要漫过低矮的船舷。老船公骂了句粗话,调整了一下站位,这才稳住。
“坐稳喽!”老船公低喝一声,木槽插入水中,用力一划。破船发出吱呀一声呻吟,笨拙地调过头,船头切开浓雾与平静的水面,缓缓驶出了这片给予他们短暂喘息的水湾。
槽声欸乃,在这死寂的雾中显得格外清晰,又仿佛被那无边的白吞噬,传不出多远。船行得很慢,老船公全神贯注,凭借着多年跑船练就的直觉和对水流的熟悉,在密不透风的芦苇墙中,寻找着那几乎看不见的水道。
三娘搂着丫蛋,坐在潮湿的船舱里,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头空落落的,像是悬在了半空中。她偷偷看了一眼陈渡,他闭着眼,似在养神,又似在感受着什么,那贴在胸口的膏药,在湿冷的空气中,似乎散发着更明显的凉意。
哑巴站在船头,与老船公一前一后,如同两尊雾中的雕塑。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的芦苇丛,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船在迷宫般的苇荡水道中穿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雾气似乎淡了些,能隐约看到更开阔的水面。老船公刚要松口气,哑巴却猛地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阵模糊的、不同于风声水声的人语声,夹杂着零星的犬吠,顺风隐隐约约飘了过来。
老船公脸色一变,槽声立止。破船借着惯性,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旁一片格外茂密的芦苇丛中,藏匿了起来。
雾霭流动,那声音渐渐清晰了些。似乎就在前方不远的主河道上,有人声,有船只碰撞的声音,还有官差特有的、带着官威的呵斥:
“仔细搜!每条船都不能放过!”
“那边!那边芦苇里再看看!”
三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脚一片冰凉。陈渡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沉静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哑巴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铁钎上。
老船公压低声音,骂了句极脏的粗话,脸色难看至极:“妈的,是漕衙的巡河船!这帮鹰爪子,怎么摸到这边来了?!”
浓雾依旧未散,但危险的气息,已如同这冰凉的河水般,悄然漫延了过来,将这艘小小的破船,连同船上的几个人,一同裹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