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和老船公推着那寒酸的木筏,在齐腰深的河水里艰难前行。河水冰凉,暗流潜涌,每走一步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木筏上的陈渡随着水波微微晃动,像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三娘抱着丫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岸边,眼睛须臾不敢离开河里的木筏和筏上的人。
日头沉得更低了,将西边的天烧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映在浑浊的河面上,晃得人眼晕。两岸的景致渐渐变了,荒滩少了,多了些歪歪扭扭的柳树和开垦过的田地,只是田里庄稼稀疏,看着也是穷苦光景。
又行了两三里地,前方河道拐弯处,现出一个小小的渡口。几级粗糙的石阶没入水中,岸上搭着个茅草棚子,棚子旁边,系着条比老船公那破舢板稍强些的旧船。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蓝布褂子的老艄公,正坐在棚子下的马扎上,就着一碟咸菜疙瘩,慢吞吞地喝着稀粥。
见到河里推着筏子过来的哑巴和老船公,岸上跟来的三娘和丫蛋,那老艄公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尤其是在木筏上昏迷的陈渡脸上停了停,又低下头,继续喝他的粥,仿佛眼前这几人,与那河里的浮木没啥两样。
老船公心里头却是一动。他示意哑巴先将木筏靠到远离渡口的浅滩,自己则整了整湿透的衣衫,脸上堆起些跑船人惯有的、带着点讨好又不过分卑微的笑,蹚水上了岸,朝着那草棚走去。
“老哥,叨扰了,”老船公拱了拱手,语气尽量放得和缓,“俺们是上游遭了水的,亲戚病的厉害,想雇您的船,往下游送一程,寻个郎中瞧瞧。”
那老艄公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雇船?有钱么?”他伸出两根手指,“二钱银子,少一个子儿也不成。”
老船公脸上笑容一僵,心里骂了句娘,嘴上却道:“老哥,您看俺们这模样,像是趁二钱银子的人吗?实在是亲戚病得急,您行行好,权当积德,价钱好商量……”
“积德?”老艄公嗤笑一声,放下粥碗,用袖子抹了把嘴,“这年月,德性能当饭吃?没钱,说破大天也没用。”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作势要回棚子里去。
老船公心里急得冒火,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哑巴,忽然走上前。他不是冲着老艄公,而是走到了那条旧船边,蹲下身,仔细查看起船帮和船底。
老艄公见状,眉头一皱:“哎,你干啥?”
哑巴没理他,伸手在船帮一处不太显眼的裂缝处按了按,又指了指船底几块颜色略新的补丁,抬头看向老艄公,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老艄公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道:“看……看什么看!老子的船,好着呢!”
哑巴站起身,不再看船,而是伸手指了指上游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那意思是,他知道这船的底细,或者,知道这老艄公的底细。
老船公看得分明,心里头咯噔一下,暗道这哑巴小子果然不简单。
那老艄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哑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凶光,压低声音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哑巴不答,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娘在远处看着,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僵持了半晌,那老艄公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垮下肩膀,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般:“算了算了,算老子倒霉!上来吧!送你们一程!不过说好了,只送到前面‘柳条驿’,多的路不走!还有,管住你们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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