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笑了:“高科长真是心胸开阔。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听说高科长在帝大时,无线电课成绩是全校第一?”
“运气好而已。”
“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和高科长深入交流技术问题。”
“随时恭候。”
门关上了。
高志杰缓缓坐下,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一片。他看了眼怀表:晚上九点十七分。机械蚂蚁已经完成了数据拷贝,正在返回途中。
还得再坚持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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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林楚君借口补妆,进了洗手间。
她锁上门,从手袋里取出粉盒。镜子背后是空的,里面藏着一支微型发报机的按键部件。她将粉盒内侧的铜片贴在洗手池的水龙头上——这是接地——然后快速按动按键。
长短长的脉冲,三组。
意思是:武田提议已接受,安全。
两分钟后,粉盒内侧的指示灯微弱地闪了一下绿光。回复来了:收到,继续。
她将粉盒收好,对着镜子补了口红。镜中的自己,眉眼依旧精致,但眼底深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每次从高志杰那里接过新任务时,他眼中的光——那种在绝境中也要撕开一道口子的狠劲,让她无法退缩。
门外传来敲门声:“林小姐,武田队长请您过去。”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笑容,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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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整,宴会进入高潮。
武田浩喝得有点多,拉着林楚君要跳舞。李士群在旁边起哄,一群汉奸跟着拍手。
高志杰从偏厅出来,端了杯酒走向主桌。
“高科长来了!”李士群招呼他,“来来来,敬我们的大功臣一杯!没有你保障通讯,咱们76号的工作可得瘫痪一半!”
“李主任过奖。”高志杰举杯,“都是分内事。”
“谦虚!”李士群拍他肩膀,“我跟你讲,松本那小子刚才还跟我嘀咕,说什么……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我信你!”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不远处的松本听到。
松本脸色一沉,转身就走。
高志杰心里明镜似的——李士群这是在敲打松本,也是在拉拢他。76号和宪兵队、特高课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就没停过。
“高科长,”武田浩搂着林楚君的腰,晃过来,“听说你最近在改进侦测设备?”
“是,想试试能不能提高对短波信号的捕捉精度。”
“很好!”武田浩用力点头,“需要什么资源,尽管提!我们要把上海打造成铜墙铁壁,让那些抗日分子无所遁形!”
“哈依。”高志杰低头应道。
林楚君的目光和他短暂交汇,随即移开。她微微侧身,让武田浩的手从腰上滑开:“武田队长,我有点头晕,想去窗边透透气。”
“我陪你。”
“不用了,您陪李主任他们喝酒吧。”
她优雅地转身,走向落地窗。高志杰看着她墨绿色的背影,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窗口的位置,能看见花园里那辆通讯车。
他抬腕看表:十点二十。
该收尾了。
五分钟后,他以“检查外围天线”为由离开宴会厅。在花园的阴影里,他蹲下身,从草丛中收回已经返回的机械蚂蚁。接收模块上的指示灯闪烁着完成信号。
他将模块拆下,藏进西装内袋。然后走到通讯车旁,敲了敲车窗。
值班的日本兵惊醒,摇下车窗。
“辛苦了。”高志杰递过去一包烟,“里面宴会快散了,武田队长让你把车预热一下。”
“啊,谢谢高科长!”日本兵连忙接过烟,发动了引擎。
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高志杰转身离开时,机械蚂蚁已经爬回他的袖口。
回到偏厅,他快速收拾设备。便签纸上的内容早已牢记在心,纸本身被塞进电台的电源变压器缝隙——下次检修时,高温会让它碳化消失。
十点四十,宴会散场。
高志杰站在门口,目送一辆辆轿车驶离。武田浩的车最后走,林楚君坐在副驾,降下车窗对他挥了挥手。
“高科长,明天见。”
“明天见。”
车灯消失在夜色中。
高志杰转身,看见阿四还蹲在巷子口。他走过去,往阿四手里塞了几个铜板:“辛苦了,回去吧。”
“高先生,”阿四压低声音,“今晚后门拖走了三个人。”
“记住了?”
“记住了。一个戴眼镜的,一个脸上有疤的,还有个老头。”
高志杰点点头:“明天老地方,细说。”
他拍了拍阿四的肩膀,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坐进驾驶室,他没有立刻发动,而是从内袋里掏出那个接收模块,在仪表盘的微光下看了很久。
长波电台密码本。梅机关地下二层。每周三更换。
还有两周,“鸢尾花”就要来了。
他启动引擎,车缓缓驶入上海的夜色。车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百乐门的招牌依旧耀眼。这条繁华又残酷的街道,吞噬了太多人,也隐藏了太多秘密。
而他现在手里握着的,可能是打开下一道地狱之门的钥匙。
也可能是撕开黑夜的第一缕光。
车转过街角时,他看了眼后视镜。
镜中,虹口花园宴会厅的灯火正在一盏盏熄灭,像一只巨兽缓缓闭上眼睛,准备下一次的狩猎。
高志杰踩下油门。
狩猎者与猎物的游戏,从来都是相互的。
现在,轮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