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抽根烟就回来。”
高志杰沿着河堤慢慢走着。这个时间点,外滩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乞丐蜷缩在避风的墙角,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他走到第三根灯柱下,假装系鞋带。
手指在灯柱基座上一摸,果然触到了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塞着一个用蜡封好的小铁筒。高志杰迅速将铁筒取出,塞进西装内袋,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起身时,他瞥见河对岸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灯火通明。
回到车上,高志杰才松了口气。
“回处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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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电务处技术组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五六个技术员趴在桌上,面前堆满了记录册。有人打起了哈欠,有人猛灌浓茶。高志杰走进来,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
“来来来,先吃点东西。”
油纸包打开,是还冒着热气的生煎馒头和豆浆。技术员们顿时来了精神,一拥而上。
“高主任,您可真够意思!”
“这大半夜的,哪儿买的啊?”
“十六铺那边有个摊子通宵营业。”高志杰笑着,自己也拿起一个生煎咬了一口,“大家辛苦,今晚把这些记录初步分类,明天早上八点前,我要看到一份至少五十页的分析报告。”
小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主任,这么多记录,怎么分类啊?”
“简单。”高志杰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第一类,确定来源的——比如租界里的商业电台、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信号、各国领事馆的常规通讯。这些占大多数。”
他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圈,写上“80%”。
“第二类,来源不明但特征清晰的——比如某些特定频率的加密信号,持续时间固定,发射规律明显。这些可能是地下电台,也可能是……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官方渠道。”
又画了个圈,“15%”。
“那剩下的5%呢?”有人问。
高志杰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剩下的,就是中村教授真正想找的东西——那些出现突然、消失也突然,没有任何规律可循的‘幽灵信号’。”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这5%意味着什么——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幽灵”,那个让佐藤神秘死亡、让特高课束手无策的神秘杀手。
“但是,”高志杰话锋一转,“中村教授要的是所有异常信号。所以我们不能只找这5%。我们要把这十七万三千条记录,全部整理、分类、标注。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而且要在其中,加入一些我们自己的‘发现’。”
技术员们面面相觑。
高志杰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这是我整理的,欧美最新间谍设备的技术参数。美国人喜欢用高频短脉冲,英国人的设备稳定性好但功率偏小,苏联人的信号粗糙但穿透力强……”
他把文件分发给每个人。
“从今天晚上开始,你们在整理记录的时候,要‘适当’加入一些符合这些特征的信号记录。频率、时长、强度都要有变化,不能完全一样。记住,要做得自然,就像是当初监测的时候漏掉了,现在才从原始数据里发现一样。”
小王瞪大了眼睛:“高主任,这……这不是伪造证据吗?”
“这叫全面分析。”高志杰点了支烟,烟雾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中村教授不是要真相吗?我们给他真相——上海滩的无线电信号,本来就鱼龙混杂。租界里有多少外国间谍,谁知道呢?”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我们要让这份报告厚到没人有耐心看完,复杂到每个结论都有三种以上的可能解释。等到中村教授和他的团队在数据海洋里游到精疲力尽的时候……”
高志杰转过身,笑了。
“他们就会发现,所谓的‘幽灵’,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更妙的是——‘幽灵’可能不止一个,而是很多个,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组织。”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良久,小王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那……那万一被查出来呢?”
“查?”高志杰弹了弹烟灰,“怎么查?原始监测记录都在,我们只是做了整理和分析。至于分析过程中有没有遗漏、有没有误判——”
他耸了耸肩。
“技术工作嘛,总有误差的。”
窗外,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上海的这个夜晚,还有很多人在忙碌。码头工人在装卸货物,舞女在陪客人喝酒,乞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在地下,在看不见的无线电波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高志杰掐灭烟头,坐回办公桌后,打开了那份从死信箱取来的密信。
蜡封剥开,里面是一张很小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三日后,华懋饭店酒会,武田浩将为中村昭接风。军统需确认‘秋风’计划是否存在。”
高志杰的指尖在“秋风”两个字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划燃火柴,将纸条烧成灰烬。
灰烬落入烟灰缸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高主任,”一个小职员探进头来,“特高课那边派人来问,报告进展如何?中村教授希望明天能先看到一部分样本分析。”
高志杰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那种略显疲惫但依然专业的笑容。
“告诉他们,正在全力整理。明天早上八点,我会亲自把第一部分报告送过去。”
门关上了。
高志杰看着烟灰缸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拿起钢笔,在空白记录册上写下了今天的第一条伪造信号记录:
“时间:1939年11月7日,21:47;频率:7.23mhz;特征:高频短脉冲,疑似美制设备;位置:法租界霞飞路附近(误差半径500米)。”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