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父。”
她低声应道,依旧用了旧日的称呼,似乎这样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方艳青的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前方那个宽阔挺拔、仿佛能扛起山岳的背影,眼神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太快,太淡,转眼便湮灭在古井无波的瞳孔深处。
“他便是这种人。”
方艳青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游戏风尘,率性而为,从不在意世俗眼光,更不理会他人感受。”
“你若是看不开,执念于此,日后……有的苦头吃。”
周芷若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弟子明白。”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她克制住。
“只是……这华山派的女子,未免也太……太不知检点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言语轻佻,成何体统。”
这话与其说是在评判鲜于嫣,不如说是在宣泄自己胸中的块垒。
方艳青没有再说话。
只是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清冷的眸光望着远处缭绕的云雾。
这红尘世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女子心,海底针,但有时又薄如蝉翼。
又有几人,能真正抵挡得住那个男人如同太阳般炽烈、又如同深渊般莫测的吸引力与攻势?
连自己这颗早已枯寂、自以为坚如铁石的心……
方艳青及时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眼观鼻,鼻观心,在心中默默念诵起清心定神的咒文。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偶尔泛起的、不该有的涟漪彻底抚平。
一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默默前行。
只有马蹄踏在石阶上的嘚嘚声,和山风掠过松林的涛声,交织成单调的背景音。
赵沐宸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身后那两道(或许更多)复杂的目光。
他也没让自己闲着。
一路上,变着花样,用各种话题逗弄着身旁鲜于嫣。
一会儿故作正经地问她,华山派作为名门正派,有没有像某些佛门清规一样,规定门下杰出女弟子不准嫁人,需终身奉献武学。
一会儿又摆出国师前辈的架子,说要考较她的武功根底,尤其强调可以“亲自、贴身”指点她几招近身缠斗的实用技巧,言语间的暗示引人遐想。
虽然除了最初下马那一扶,他并未再有实质性的肢体接触。
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带着几分狎昵的关心,那些游走在边界线上的玩笑话。
却如同不断添柴加火的炉子,让两人之间那股暧昧的气氛越发浓郁,如同陈年的酒,酒香逐渐扩散,熏人欲醉。
鲜于嫣的心境,也在这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山路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面红耳赤,到后来渐渐习惯这种带着挑逗的交谈,害羞中夹杂着一丝新奇与隐隐的兴奋。
再到此刻,听着他那些大胆的言语,看着他俊朗侧脸上戏谑又自信的笑容。
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朦胧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这个男人,强大得令人窒息,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英俊的外表下,是玩世不恭却洞悉世情的眼神。
言谈风趣,总能逗得人又羞又恼,却又忍不住想听更多。
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那股子亦正亦邪、不受任何束缚的邪魅气质。
他就像一团燃烧得正旺的篝火,明亮,温暖,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明知道靠得太近可能会被灼伤,甚至焚为灰烬。
但那扑火的飞蛾,却依然被那光明与温暖诱惑着,身不由己地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
不知不觉间。
日头已经悄悄偏西,金色的余晖给陡峭的华山群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毛茸茸的光边。
前方的山势陡然一变,一条几乎是垂直向上的、狭窄而险峻的石阶天梯,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石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绝壁云雾。
石阶的尽头,没入缭绕的云海之中,仿佛直通九霄云天。
而在那云雾隐约分开之处,一座依托山势而建的、宏伟而古朴的山门,巍然耸立。
山门以巨大的青石砌成,饱经风霜,染上了岁月的苍青色。
门楣之上,两个笔力千钧、苍劲如龙的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华山。
“到了!”
一名伤势较轻的华山弟子,抬头望见那熟悉的山门,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
“我们回来了!师父!我们回来了!”
死里逃生、历经磨难,终于再见山门的巨大喜悦,暂时压过了他们身上的伤痛和对逝去同门的哀恸。
几个年轻弟子眼眶都红了,望着那山门,如同望着最坚实的依靠。
赵沐宸轻轻一勒马缰,胯下骏马听话地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着这座享誉武林数百年的名门正派之门户。
“这就是华山派的山门所在?”
“倒是占了个钟灵毓秀、易守难攻的好地界。”
“山势奇绝,气象森严,风景也算独秀,难怪能屹立江湖数百年不倒。”
他评价的语气平淡,如同在鉴赏一件不错的器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说完,他动作潇洒利落地翻身下马,黑袍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落地时,脚下甚至没有扬起多少尘土,显露出精妙的内力控制。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转身,走到鲜于嫣的枣红马前,朝着还坐在马背上的她,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稳定有力的大手。
手掌向上,五指微微张开,是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姿态。
“山路陡峭,马匹难行。”
“鲜于姑娘,来,下马吧。”
鲜于嫣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那只手,以及手的主人那张带着淡淡笑意、英俊得过分的脸。
心头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狂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她犹豫了,纤纤玉指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
但目光触及他那双深邃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感受到其中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最终还是缓缓地,带着一丝颤抖,伸出了自己的手。
柔荑入手,温润滑腻,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与微凉。
赵沐宸毫不客气地、稳稳地握紧。
那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茧,充满了力量感。
随即,他手臂稍一用力,并未见他如何作势,鲜于嫣便觉得身子一轻,仿佛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托起。
整个人轻飘飘地,被他半扶半抱地带着,稳稳落在了地上。
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贴近。
那一瞬间,隔着衣衫,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那灼人的体温和淡淡的、混合着阳光与某种冷冽气息的男子气息。
这接触短暂却深刻。
“多……多谢赵大哥。”
鲜于嫣如同被烫到一般,慌忙向后退出小半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脸上的红霞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在夕阳的映照下,娇艳不可方物。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暗自祈祷别人不要听见。
就在这时。
山门之内,那云雾缭绕的石阶尽头。
传来一阵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兵器与石阶碰撞的轻响,以及刻意压低却仍透出焦急的呼喝声。
显然,山门处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华山派内值守的弟子。
他们正迅速集结,沿着险峻的“千尺幢”石阶,疾奔而下,前来查看情况。
一场新的会面,或者说,一场新的风波,即将在这华山之巅,夕阳余晖中,拉开序幕。
山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急促起来,卷动着众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赵沐宸负手而立,面对着那传来脚步声的山门方向,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深了些许。
那笑容里,有玩味,有期待,还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赵敏不知何时也已下马,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她脸上的娇嗔早已收起,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几分高傲与睿智的神采,目光清亮地望向山门。
周芷若和方艳青也相继下马。
周芷若依旧冷着脸,手握剑柄,站姿戒备。
方艳青则神情淡漠,仿佛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她这个“局外人”无关。
只有那微微拂动的道袍衣角,泄露了山风的不平静。
鲜于嫣站在赵沐宸身后半步的位置,心情复杂难言。
既有回到师门的安心,又有对接下来未知场面的忐忑。
更有身旁这个男人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悸动。
几名华山弟子互相搀扶着,聚拢在一起,翘首以盼地望着山门方向,脸上写满了激动与委屈。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最先从云雾石阶中冲出的,是几名身穿青色劲装、手持长剑的年轻华山弟子。
他们脸上带着戒备与惊疑,目光迅速扫过山门前这片空地上或站或立、气质迥异的众人。
尤其是在看到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同门师兄弟时,脸色骤变。
紧接着,更多脚步声响起。
几位气度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力修为不俗的中年道士或侠士打扮的人,快步走下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