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这些年,啥稀奇事都见过。”王根生夹着烟,眼神望向窗外流动的黑暗,声音随着车轮的节奏起伏。
“五四年冬天,在京哈线上,那雪下得邪乎,铁轨都被埋了半截。车头拉不动,全车组的下来清雪,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铁锹碰在铁轨上当当作响,那声音,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牙酸。”
他弹了弹烟灰:“清到后半夜,总算能动了,刚要上车,瞅见路基下头雪窝子里有对绿莹莹的眼珠子。”
“是狼,饿急眼了,敢凑这么近。车上的司炉抄起铁锹要冲下去,被老师傅喝住了——‘你跟畜生较什么劲?它饿,咱就不饿了?赶紧上车!’”
刘文宇听得入神,煤炉里的火苗在他瞳孔里跳动。
“还有一回,在绥芬河附近,车子临时停车。有个鄂伦春老汉骑马从林子里钻出来,非要拿刚打的狍子换盐。那时候物资紧,但谁忍心拒绝?”
“司机长掏了自己带的半包盐给他,老汉硬塞给我们一条狍子腿。”王根生笑了笑。
“那肉,就在车头的锅炉边烤着吃了,真香。现在想想,那老汉怕是得有七十了,骑在马上还跟小伙子似的。”
烟雾袅袅,故事一个个从王根生嘴里吐出来,像车窗外的景色,连绵不绝。
十多分钟的时间在故事里溜走,列车开始缓缓减速,铁轨的“哐当”声渐渐拉长、稀疏。
王根生掐灭烟头,站起身,侧耳听着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响。“要进站了。等会儿车停了,你沿着站台溜达一圈,然后直接去后面守车睡觉就成。”
“好的,王叔。”刘文宇点头应下。
“夜里别睡得太死,要是有什么动静——我是说万一,也好及时应对。”王根生拍拍他的肩,手劲沉稳,“不过多半没事,这趟线我熟。”
列车终于完全停稳,刹车闸瓦释放出一阵轻微的嘶气声。王根生拎起检车锤和信号灯,推开门跳了下去,身影很快融入站台昏黄的灯光里。
刘文宇跟着下车,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北方夏夜特有的凉意,混着煤烟和铁锈的气息。
站台不大,砖砌的柱子斑驳,墙上刷着白色标语,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零星几个铁路职工匆匆走过,鞋底敲击水泥地面发出清脆回响。
远处有别的车头在调轨,汽笛短促,红灯绿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刘文宇沿着站台慢慢走,脚下的碎石子沙沙作响。他抬头看了看天,墨蓝的天幕上稀稀疏疏缀着几颗星。
站台尽头有一盏孤零零的水银灯,招来一群飞虫绕着光晕打转。
约莫溜达了十来分钟,车头方向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这是发车的预告。
刘文宇转身往回走,经过“指挥所”车厢时,看见王根生已经回来了,正趴在窗口跟下面的人交代着什么。他没打扰,径直朝列车尾部走去。
守车车厢孤零零挂在最后一节,比前面的车厢矮小些,像个敦实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