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里的灯光二十四小时不灭。
惨白的光线从天花板洒下来,落在周雨彤苍白的脸上,把她的皮肤照得几乎透明。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眉头微微蹙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麻醉的药效正在一点点退去。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耳边有嘀嗒、嘀嗒的声音,很规律,像是钟表在走。还有嘶嘶的、像是气体流动的声音。远处隐约有脚步声,很轻,还有压低了的说话声。
然后,疼痛回来了。
不是一下子,是慢慢涌上来的,从腹部那个位置开始,像是有把烧红的刀子在肉里搅。那疼痛尖锐而清晰,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嗯……”
一声细微的呻吟从喉咙里溢出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守在床边的人听见了。
陈嘉铭猛地睁开眼睛——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刚才打了个盹,但睡得很浅,一点动静就惊醒了。他立刻凑到床边,眼睛紧紧盯着周雨彤的脸。
“雨彤?”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雨彤,你能听见吗?”
周雨彤听见了。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模糊不清,但很熟悉。是嘉铭的声音。她想回应,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但眼皮很重,重得像压了千斤的石头。
疼痛还在加剧。
腹部的伤口像是有火在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那里,疼得她想要蜷缩起来。但她动不了,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床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疼……”她又发出一声呻吟,这次声音大了一点。
陈嘉铭立刻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疼……忍一忍,医生马上就来……”
他的声音在颤抖,但极力维持着平稳。他看着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看着她额头上越来越多的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护士很快进来了,检查了监护仪的数据,又看了看周雨彤的状态。
“麻醉正在退,疼是正常的,”护士说,声音很专业,“镇痛泵已经开了,但效果可能没那么快。陈先生,您跟她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
陈嘉铭点点头,等护士出去后,重新在床边坐下。
他握着周雨彤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凉得让他心疼。
“雨彤,我在呢,”他低声说,声音放得很柔很柔,“你别怕,疼的话就握着我的手,用力握。”
周雨彤听到了。
她的意识在一点点清醒,像是一团迷雾在慢慢散开。疼痛很真实,嘉铭的声音也很真实。她努力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睁开眼睛。
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
视线是模糊的。
天花板上的灯光变成了一团白茫茫的光晕,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眨了眨眼,又闭上,再睁开。这一次,视线清晰了一些。
她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吊瓶,看到了旁边仪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
然后,她缓缓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一张脸映入眼帘。
是陈嘉铭。
他就坐在床边,离她很近很近。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中透着疲惫,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头发也乱了,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好。
但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她,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周雨彤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话。
但喉咙很干,干得发疼。她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一点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陈嘉铭立刻俯身,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嘉铭……”
两个字,很轻很轻,像羽毛一样拂过他的耳畔。
陈嘉铭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看着周雨彤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有些涣散,但已经能聚焦了,正看着他,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
“我在,”他连忙应道,声音抖得厉害,“雨彤,我在呢……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叫医生?”
周雨彤看着他,嘴唇又动了动。
这一次,她说得稍微清楚了一点,虽然还是很虚弱,但陈嘉铭听清了。
她说的是——
“……你……没事吧?”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嘉铭脸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周雨彤,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蹙的眉头,看着她那双虽然虚弱但写满关切的眼睛。
她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上还插着管子,腹部还有那么长一道伤口,麻药刚退,疼得浑身冒汗。
可她醒来第一句话,是问他有没有事。
陈嘉铭的鼻子猛地一酸。
那种酸楚来得又急又猛,从鼻腔直冲眼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摇头,拼命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我没事……”他终于挤出了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一点事都没有……雨彤,我好好的……”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滚烫的,砸在周雨彤的手背上。
周雨彤感觉到了那温度。她想抬手,想给他擦眼泪,但手臂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看着他哭,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毫无形象地流泪。
她的眼睛也红了。
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