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在住院部七楼。
走廊比楼下手术室那边更安静,也更冷。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洒下来,照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砖上,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几乎能尝出苦味。
陈嘉铭就坐在icu门外那条蓝色的塑料长椅上。
从周雨彤被推进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他就这么坐着,背挺得笔直,眼睛盯着icu那两扇厚重的自动门,仿佛这样盯着,就能看到里面的人。
身上的西装还穿着,那些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透了,硬邦邦地硌着皮肤。手臂上的伤口包扎过后血止住了,但纱布边缘又渗出了一点暗红。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扇门上。
“嘉铭。”
王浩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几件干净的衣服,还有几个打包盒。
“先换身衣服吧,”王浩宇把纸袋放在椅子上,“你这身……全是血,穿着也不舒服。”
陈嘉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是啊,全是血。周雨彤的血。左胸口那块最大,是她倒在他怀里时留下的。现在血迹干涸了,变成深褐色的一片,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烙在衣服上,也烙在他心上。
他沉默地接过纸袋,站起身,走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脸色苍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头发也乱了。最刺眼的是衣服上那些血迹,东一块西一块,提醒着他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
他慢慢脱下西装外套,然后是衬衫。手臂上的纱布已经脏了,他没管,只是把干净的衣服换上——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一条深色的裤子,都是王浩宇从他家拿来的。
换下来的衣服被他叠好,放进纸袋里。他没有扔,只是把纸袋放在脚边,重新坐回椅子上。
“吃点东西吧,”王浩宇打开一个打包盒,是医院食堂买的粥和小菜,“你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这样不行。”
陈嘉铭看了一眼那些食物,摇了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王浩宇把粥推到他面前,“你要是倒下了,雨彤出来谁照顾?”
这话戳中了陈嘉铭的软肋。他沉默了几秒,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粥是温的,但吃到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像在嚼蜡。他机械地一口接一口,眼睛还是盯着icu的门。
王浩宇在旁边看着,叹了口气,没再劝。
走廊里很安静。偶尔有护士从icu进出,脚步很轻,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每次门开的时候,陈嘉铭都会猛地抬头,但每次都不是周雨彤那间病房。
时间一点点长。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城市的灯光亮起来,透过玻璃在走廊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墙上的钟指向晚上十一点。
周雨彤的父母被劝回去了——李梅哭了一下午,身体撑不住,周志强带她先回家休息,说第二天一早再来。陈嘉铭的父母也回去了,张慧兰走之前红着眼睛叮嘱儿子一定要吃东西、一定要休息。
刘思雨和孙晓丽也走了,说明天再来。
最后只剩下王浩宇陪着陈嘉铭。
走廊里的灯灭了几盏,光线暗了下来。夜里的医院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仪器嘀嗒声,还有不知道哪个病房传来的低低的呻吟。
陈嘉铭还坐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过。
“浩宇,”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很突兀,“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王浩宇转过头看他:“恨你什么?”
“恨我没保护好她,”陈嘉铭说,眼睛还是盯着那扇门,“恨我让她受这样的罪……恨我差点害了我们的孩子。”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里都透着深深的自责。
王浩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嘉铭,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赵天宇是冲着你来的,雨彤救你是她的选择。你要怪,就怪赵天宇那个畜生。”
“我知道,”陈嘉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是浩宇,我当时就该听她的……她明明提醒过我了,说心里不安,让我别自己去……可是我……”
他顿了顿,声音开始发颤:“可是我那时候怎么想的?我觉得她小题大做,觉得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我还笑话她,说她最近太紧张了……”
他说着,抬手捂住脸,肩膀又开始抖。
“如果我带了司机……如果我没去……如果我能警惕一点……”他的声音闷在掌心里,破碎不堪,“她就不会扑过来……就不会挨那一刀……我们的孩子也不会差点……”
他说不下去了。
王浩宇看着他,心里也难受。他认识陈嘉铭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在感情里也能果断决绝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愧疚和自责压得直不起腰。
“嘉铭,”王浩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雨彤还活着,孩子也保住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要往前看,等雨彤好了,好好对她,好好补偿她。”
“补偿?”陈嘉铭抬起头,眼圈通红,“怎么补偿?浩宇,那一刀扎在她身上,疼的是她,流血流泪的是她……我能补偿什么?我能让时间倒流吗?能让她不疼吗?”
他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扑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来得及推开她……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看着她倒下去……看着血……”
他猛地停住,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这辈子都欠她的,”他低声说,“还不清了。”
走廊里又安静下来。
王浩宇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在这样沉重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陪着,静静地陪着。
墙上的钟走到凌晨一点。
陈嘉铭还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
“浩宇,你先回去吧,”他突然说,“明天你不是还要去处理赵天宇的案子吗?”
“我陪你。”王浩宇说。
“不用,”陈嘉铭摇头,“我想一个人待着。”
王浩宇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那行,我明天一早再来。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
王浩宇走了,走廊里只剩下陈嘉铭一个人。
更安静了。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下午的画面——赵天宇冲出来的瞬间,周雨彤的尖叫,刀锋的寒光,还有她倒下去时那张苍白的脸。
每一帧都像慢镜头,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
“雨彤……”他喃喃地喊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对不起……”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让你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