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让你和孩子都经历了这些。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点心里的负罪感。
时间走到凌晨三点。
走廊里的灯全灭了,只有icu门口还亮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照出一小片区域。
陈嘉铭还是没睡。他就那么坐着,眼睛时而闭着,时而睁开看着那扇门。偶尔有护士进出,看到他,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在医院,这样的家属太多了。
凌晨五点,天开始蒙蒙亮。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灰白的光。陈嘉铭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上有早起的环卫工在扫地,有送牛奶的三轮车吱呀呀地过去,远处的高楼还亮着零星的灯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他的雨彤还在里面,还没脱离危险期。
他转身回到椅子边,重新坐下。身上的伤口开始疼了,是那种一跳一跳的钝痛。他皱了皱眉,没管。
早上七点,医生来查房。
主刀医生从icu里出来,看到陈嘉铭还坐在那里,愣了一下:“陈先生,你一晚上没回去?”
陈嘉铭站起来:“医生,我妻子怎么样了?”
“情况稳定,”医生说,脸上带着疲惫但宽慰的笑,“昨晚监护数据都很好,血压、心率都维持在正常范围。腹腔引流管引流量也不多,说明没有继续出血。”
陈嘉铭的心稍稍放下一点:“那……那我可以看看她吗?”
医生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按规定,icu一天只有两次探视时间,每次不超过十五分钟。不过……看你守了一夜的份上,我破例一次。你跟我来,换上无菌服,只能待十分钟。”
“好,好!”陈嘉铭连忙点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跟着医生走到更衣室,换上蓝色的无菌服,戴上帽子、口罩、鞋套。镜子里的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期待,有紧张,有害怕。
推开icu的门,一股更浓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很大,被分成一个个独立的隔间,每个隔间里都躺着病人,周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仪器的嘀嗒声、报警声、呼吸机的嘶嘶声混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医生带他走到最里面那间。
隔间的玻璃墙是透明的,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周雨彤躺在正中央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几乎和床单一个颜色。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透明的面罩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随着她的呼吸时隐时现。
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有些凌乱。身上插满了管子——鼻饲管、导尿管、腹腔引流管、中心静脉置管……手臂上连着输液管,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波形规律地跳动着。
陈嘉铭站在玻璃墙外,看着里面的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躺在这里,浑身插满管子,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碎的玻璃。
“进去吧,”医生打开隔间的门,“记住,只有十分钟。别碰她身上的管子,别大声说话。”
陈嘉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气更冷。仪器发出的声音更清晰,嘀嗒,嘀嗒,像在倒计时。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周雨彤。
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脸上的细节——眼睫毛很长,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唇很干,起了皮。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护士刚给她擦过,但很快又冒了出来。
她的呼吸很浅,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监护仪上的数字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征——心率82,血压110\/70,血氧饱和度98%。
都在正常范围。
陈嘉铭的心稍稍安了一些。他在床边蹲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管子,轻轻握住周雨彤没输液的那只手。
她的手很凉,凉得像冰块。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此刻毫无血色。
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雨彤,”他低声说,声音在口罩下闷闷的,“我来了。”
周雨彤当然没有回应。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忍受什么不舒服。
陈嘉铭看着她,眼睛又开始发酸。他深吸一口气,把眼泪压下去。
“医生说你情况稳定了,”他继续说,声音很轻,像在哄孩子,“孩子也保住了……我们的孩子很坚强,跟你一样坚强。”
“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和宝宝都在等你……”
“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不等了,一天都不等了。我要给你办一场最漂亮的婚礼,让你做最美的新娘。”
“所以你要加油……要撑下去……知道吗?”
他说着,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她的手指很软,软得没有力气,但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还在跳,一下,一下,虽然微弱,但很坚定。
十分钟很快到了。
护士在外面敲了敲玻璃,示意时间到了。
陈嘉铭站起身,弯腰在周雨彤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隔着口罩,他感觉不到她的温度,但他希望她能感觉到他的。
“我等你,”他最后说,“我就在外面等你,哪儿也不去。”
他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出隔间。每一步都很沉重,像踩在棉花上。
换下无菌服,走出icu,重新坐回那条蓝色的塑料椅上。
走廊里的灯光还是那么惨白,消毒水的味道还是那么刺鼻。
但这一次,他心里有了底。
她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努力。
这就够了。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
但他不能睡。
他要在这里守着,守到她醒来,守到她好起来。
守一辈子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