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通道里,那沉重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还在继续,“嚓……嚓……嚓……”,一下又一下,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头上。应急灯发出的惨白光束,随着队伍的移动,在凹凸不平、湿漉漉的岩壁上晃来荡去,把大伙儿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像是黑暗中一群沉默的鬼魅,默默地跟随着。
宿羽尘闭了闭眼睛。
刚才那一段关于七岁、关于第一次杀人的回忆,就像一把生锈了多年、边缘都钝了的刀子,又一次在他心底那块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疤上,狠狠地……划拉了一下。
不锋利,却带着锈蚀的粗糙感,磨得人又钝又疼。
那股隐隐的、陈旧的痛楚,从记忆深处弥漫开来,混杂着此刻身体的伤痛,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沉默了好几秒钟。
胸腔里的气息因为情绪的波动和伤口的牵动,变得有些不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细微的、仿佛有沙砾卡在气管里的滞涩感,不太顺畅。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旁那只一直紧紧握着他的、属于罗欣的小手,又用力地……攥紧了一些。
那只手很小,掌心冰凉,甚至有些粗糙(也许是常年接触蛊虫和毒物的关系),但传递过来的力道,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和一种……无声的安慰。
仿佛在说:我在听。我在这里。
这微凉却坚定的触感,像是一缕清泉,流进了他因为回忆而有些混沌、燥热的思绪里,让他稍稍……清醒、平静了一些。
宿羽尘缓缓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了罗欣那张泪痕未干、在应急灯冷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小脸上。
女孩长长的睫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上面挂着细碎的、如同晨露般晶莹的泪珠,随着她轻轻眨眼的动作,颤巍巍的,好像随时会簌簌落下。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肌肉的牵动,立刻让那些已经处理过、但依旧敏感疼痛的伤口传来抗议。最终,他只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甚至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笑容。
但他的声音,却刻意放柔了一些,比刚才讲述那些血腥往事时,多了几分努力想表达的温和与温度,尽管依旧沙哑得厉害:
“怎么样?”
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是不是……很可怕?”
“一个七岁的小孩……手里拿着枪……杀人……”
罗欣闻言,下意识地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但那只握着宿羽尘的手,却又默默地……收紧了一些。
她能想象。
太能想象了。
虽然她没杀过人,但“混沌”组织里,杀人如同宰鸡屠狗般的场面,她见得太多太多了。
她可以想象出,在那个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混乱战场上,一个只有七岁、个子可能还没枪高的小男孩,握着一把沉甸甸的、冰冷冷的手枪,面对那些凶神恶煞、满脸狰狞、举着刺刀冲过来的敌人时……
心里该是何等的……恐惧。
何等的……无助。
何等的……绝望。
那一定比她自己被扔进虫缸、被万毒噬咬时,感受到的纯粹肉体痛苦,还要可怕得多。
因为那不仅仅是疼痛,更是对“生命”这个概念最直接、最残酷的……践踏和剥夺。
“那帮混蛋……”
宿羽尘的目光,缓缓掠过罗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在触碰一件极其易碎、又布满伤痕的瓷器,生怕用力稍大,就会让它彻底碎裂:
“石毒牙他们……应该没有……训练过你……拆定时炸弹吧?”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一些:
“当然了……”
“我估计……你小时候……应该……比我……痛苦多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很沉。
想起罗欣刚才那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怪物”自嘲,想起她那双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所有星辰的眼睛里,弥漫的浓重绝望……
宿羽尘的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那是一种同病相怜,却又无力改变的酸涩。
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在黑暗中挣扎的、小小的自己。
“可咱们……应该……是一样的。”
宿羽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命运弄人般的感慨:
“在别的孩子……上小学的年纪……”
“在操场上……追跑打闹……玩着跳皮筋、丢沙包……背着书包……唱儿歌的时候……”
“咱们……可是……每天都……徘徊在……”
他停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字字锥心的语气,说出了那四个字:
“生死……之间……啊……”
“生死之间”。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轻飘飘的,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
可是,落在罗欣的耳朵里,心里……
却仿佛有千斤巨石,“咚”地一声!狠狠地砸了下来!
砸得她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
砸得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是啊……
生死之间。
别的孩子在为作业烦恼,为考试成绩担忧,为得不到心爱的玩具而哭闹的时候……
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在同样的年纪,却在每一天,每一刻,都真切地……面对着“生”,与“死”的界限。
那界限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可能是一颗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弹。
可能是一口不小心吸入的毒瘴。
可能是一次训练中的“意外失手”。
可能是一次任务里的暴露行踪。
死亡,如同最忠诚又最冷酷的影子,紧紧跟随着他们,从未远离。
“呜……”
罗欣猛地抬起头!
原本已经止住泪水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而且比之前更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积攒在眼底的、那些混合着悲伤、委屈、恐惧和共鸣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疯狂地滚落下来!
有的砸在她自己脏兮兮的衣襟上,更多的……砸在了她和宿羽尘紧紧交握的……手背上。
那温热的、带着她体温和泪水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给了宿羽尘。
格外……清晰。
也格外……沉重。
她强忍着喉咙里快要冲出来的哽咽,瘦小的肩膀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用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却依旧死死盯着宿羽尘的眼睛,用带着浓重鼻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哽咽着问道:
“那……羽尘哥哥……”
“你……恨过……你的养父……维克托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最纤细也最锋利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通道里这短暂而沉重的平静!
沈清婉下意识地停下了跟随的脚步,目光立刻聚焦在宿羽尘脸上,那双总是带着野性或温柔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她怕这个问题,会触及宿羽尘心底更深的、不愿触碰的伤疤。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林峰和陆琼,也几乎同时放慢了脚步,甚至微微侧过身,竖起了耳朵,脸上写满了凝重与好奇。
他们同样想知道。
那个将宿羽尘从恐怖分子枪口下救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却又用最残酷的方式训练他、将他早早推入血腥战场的男人……
那个既是“救命恩人”,又是“严酷导师”,甚至某种程度上代替了“父亲”角色的男人……
在宿羽尘的心里……
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是感激?是怨恨?是爱?是怕?还是……一种复杂到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
宿羽尘听到这个问题,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
他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很多次。
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在独自擦拭武器、望着星空发呆的时刻,在回想起维克托那张胡子拉碴、眼神锐利的脸庞时……
他都想过。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动作很慢,很艰难,每一个微小的幅度,都带着身体重伤后的疲惫和滞涩。
但是,那摇头的意味,却异常……坚定。
没有丝毫犹豫。
“我……”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谈论一个对自己人生影响如此深远、如此复杂的人,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深思熟虑、尘埃落定的……事实。
“从来……都没有……讨厌过……”
“也……没有……憎恨过他。”
这个回答,让罗欣愣住了,连哭泣都暂时止住。沈清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夹杂着更多的心疼。林峰和陆琼则是若有所思。
宿羽尘的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了通道前方那片浓稠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种历经世事后、近乎冷酷的……理性:
“因为……那些训练……”
“都是在……那个乱世中……活下去的……必备技能。”
“在那个……朝不保夕……子弹不长眼睛……今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的……地方……”
“软弱……和无知……”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只会……死得更快。”
“死得……毫无价值。”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生存就是唯一法则的村落,看到了维克托手把手教他如何握枪、如何瞄准、如何在爆炸中寻找掩体、如何给伤口紧急止血……的画面。
“当初……要没有他……及时带人……击退了……那些恐怖分子的话……”
宿羽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命运般的感慨:
“也许……我就真死……在那辆大巴车上了……”
“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胸腹间最严重的几处伤口,一阵尖锐的、如同被烧红铁钎穿刺般的剧痛,猛地袭来!
让他忍不住眉头紧紧皱起,牙关下意识地咬紧,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凉的冷汗。
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了一下。
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呼痛。
反而,嘴角极其艰难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那笑意里,没有快乐,只有一种苦涩的、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庆幸。
能感受到疼痛……
至少证明……
他还活着。
这对经历过太多生死、目睹过太多无声无息消逝的生命的人来说……
或许,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是最好的“礼物”。
他缓了几秒钟,等那阵剧痛稍微退去一些,才重新将目光转回到罗欣脸上。
那双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有些黯淡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历经了太多沧桑、看透了太多生死之后,才能拥有的……通透光芒。
“那一战之后……”
宿羽尘继续说道,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一些:
“我就……正式加入了……苍狼佣兵团。”
“成为了一名……注册在案的……雇佣兵。”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自嘲:
“刚加入佣兵团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兵小鬼。”
“个子……还没……那把老式的ak步枪……高。”
“那些……佣兵大叔们……总是笑话我……”
“说我……细胳膊细腿……脸色苍白……看起来……风一吹就倒……”
“说我这样子……就不像一个……能长命百岁的……家伙。”
“甚至有人打赌……说我活不过……下一个雨季。”
宿羽尘说到这里,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却藏着太多无人知晓、也无人能真正理解的……辛酸、苦涩、和一种被命运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但……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
他自嘲地调侃着自己:
“我……不但……活到了成年……”
“还……比他们……都活的……更久了一些……”
“想想……也真是……讽刺啊……”
他的目光有些失神,仿佛在回忆那些曾经嘲笑过他、却又先后倒在各个战场上的“佣兵大叔”们的面孔。一张张模糊的、带着硝烟和血污的脸,在记忆中闪过,又消失。
“我在佣兵团……从一开始的……勤杂兵……”
宿羽尘的思绪,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段在佣兵团底层摸爬滚打、挣扎求生的岁月里。那些日子,苦不堪言,充满了汗、血、泥土和硝烟的味道,却也像最粗糙的磨刀石,将他这块原本脆弱的铁,一点点地……磨出了锋刃。
“到后来的……炊事兵……”
“背着大锅,跟着队伍跑,在枪林弹雨的间隙里,想办法生火做饭。烟熏火燎,满脸黑灰,做的饭……半生不熟是常事,能吃就行。”
“侦查兵……”
“像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敌后,趴在草丛里、趴在废墟中,一动不动就是好几个小时,记录敌人的兵力、火力、布防……蚊子叮,虫子咬,尿都得憋着。被发现,就是死。”
“突击兵……”
“抱着枪,冲在最前面。子弹在耳边呼啸,炮弹在身旁爆炸,不知道哪一颗就会要了你的命。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开枪,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活下去的本能。”
“爆破兵……”
“背着沉甸甸的炸药包,或者小心翼翼地布置诡雷、拆解敌人留下的爆炸物。手不能抖,心不能慌,一个细微的失误,就是‘嘭’的一声,连全尸都留不下。”
“医疗兵……”
“看着战友在自己怀里断气,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听着痛苦的呻吟……用颤抖的手,尽力去止血,去包扎,去注射吗啡……有时候,只是徒劳。”
他一桩一桩地数着,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甚至……有一次……我们缴获了一辆……恐怖分子……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二手坦克……”
宿羽尘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着荒诞和不堪回首的表情:
“也是我……开回去的……”
“没人会开那老古董……只有我……靠着以前维克托扔给我的一本破旧俄文坦克操作手册……连蒙带猜……硬是……把它……弄了回去……”
“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啊……”
“坐在那个铁罐子里……又闷又热……视野极差……颠簸得能把早饭都吐出来……”
听完宿羽尘这番平淡却惊心动魄的“履历”介绍,通道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
半晌,一直默默听着、脸上写满震撼与思索的林峰,忍不住上前了一小步。
他看着担架上的宿羽尘,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还有一丝属于警察本能的审慎:
“所以……宿羽尘同志……”
林峰斟酌着语气,小心地问道:
“你们的苍狼佣兵团到底是什么样的……佣兵团呢?”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或许也是很多人)对“佣兵团”的普遍印象:
“是那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的组织吗?”
在他的认知里,活跃在国际战乱地区的佣兵团,大多与“利益”、“杀戮”、“灰色地带”这些词汇紧密相连。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的组织里,会走出宿羽尘这样的人。
宿羽尘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变得比刚才更加…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隐约的……自豪?
“很可惜……”
他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纠正误解的认真:
“我们的佣兵团……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强盗组织。”
“而是……正好相反。”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回溯那段早已融入血液的、关于佣兵团起源的历史:
“我们生活的那一带……有几个……临近的部落。”
“由于……相去不远……土地、水源、还有一些矿藏……资源……都有限……”
“互相之间……也时有摩擦……”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略带调侃,却更显真实:
“哦……就是那种……不死不休……恨不得把对方整个部落……都干死的那种……摩擦~”
用轻松的语调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后,宿羽尘的神色重新变得郑重: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一带……出现了一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恐怖分子。”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清晰的厌恶:
“后来……听维克托说……是一个叫……‘卡麦尔牺牲旅’的……极端恐怖组织……在那个地区……活动。”
“他们……可以说是……恶贯满盈。”
“动辄……杀人屠村……抢劫财物……掳掠妇女儿童……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手段……极其残忍。”
宿羽尘的描述,让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仿佛能闻到那股跨越时空传来的血腥味。
“随着……受害者……越来越多……”
“各个部落……都意识到……再这样……内斗下去……”
“迟早……都会被……卡麦尔旅……逐个……消灭。”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对当年那些部族长老们做出明智选择的感慨:
“大家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于是……在十几位……部族长老的……共同推举之下……”
宿羽尘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庄重:
“我的养父……维克托……就此……成立了……苍狼佣兵团!”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成立的目的,铿锵有力:
“目的……就是为了……保境安民!”
“把卡麦尔旅……那帮……杂碎……彻底……消灭!”
通道里,回荡着他坚定的话语。林峰、陆琼等人脸上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和敬意。
“终于……通过……五年的……持续作战……”
宿羽尘的声音低了下来,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
那五年的战火岁月,是苍狼佣兵团的奠基之战,也是刻在他骨子里、永远无法磨灭的……血色印记。
“大小战役……打了……上百场……”
“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的眼前,仿佛又闪过了那些熟悉的、却再也回不来的面孔。很多人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倒下时的姿势,和满地流淌的、温热的鲜血。
“才终于……消灭了……这伙……恐怖组织……”
随着这句话落下,宿羽尘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解。
“而……随着我们……消灭了卡麦尔旅……”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平缓,带着一种事业走上正轨的叙述感:
“我们苍狼佣兵团的……名气与声望……也提升了不少。”
“于是……维克托决定……正式做起了……安保、雇佣的……生意。”
“接一些……护卫商队……保护重要人物……甚至协助当地政府……清剿小股流寇……之类的……任务。”
“我们佣兵团……也就此……越做越大了……”
“从最开始……几十个人……几条破枪……”
“慢慢发展成了……一支……装备还算精良……训练有素……在那一带……颇有名气的……正规佣兵武装。”
听完苍狼佣兵团的“发家史”,林峰等人对宿羽尘的过去,有了更清晰、也更复杂的认识。这似乎是一个……在特定混乱环境下,为了生存和守护而诞生的、带有某种“侠义”或“自卫”色彩的武装团体,与纯粹为钱卖命的战争鬣狗,似乎……有所不同。
“那......羽尘……”
一直静静听着、眉头微蹙的沈清婉,此刻忍不住开口了。她一直记着宿羽尘偶尔提起的、关于他那个神秘“师父”的零星话语。
“你是怎么和那个诺罗敦……扯上关系的呢?”
她看着宿羽尘,眼神里满是好奇,也有一丝担忧:
“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起过……你是救了你师父的孙女,所以他作为回报教了你一个月功夫的……对吧?”
她努力回忆着宿羽尘酒后或极度疲惫时,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
“那具体是怎么回事啊?”
提到“诺罗敦”这个名字……
宿羽尘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变化太快,像是一幅被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怀念、感激、懊悔、怨恨、无奈……种种颜色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哪一种才是主调。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对命运无常的感慨,和对当年那个决定的……无尽怅惘。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需要一点黑暗,才能更好地沉入那段……更深的回忆。
几秒钟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讲述“故事”般的飘忽感:
“那是我……十三岁的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
“十三岁生日”这个时间点,让罗欣的心又是微微一颤。又是……生日。
宿羽尘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
“如果你们……那个时候……经常看国际新闻的话……”
他的目光扫过林峰、陆琼等人:
“应该知道……在那个年代……中东……曾崛起过一个……叫isis的……极端组织吧?”
林峰和陆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作为国安人员,他们对这个曾经肆虐一时、制造了无数人间惨剧的恐怖组织,自然有所了解。
“其实……原本……他们是星耀国和六芒星国……暗中豢养的……一条恶犬。”
宿羽尘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背后肮脏交易的冰冷:
“目的……是为了撬动……地缘政治……给他们……干涉他国内政的……活动……制造空间和借口。”
他冷笑了一声:
“可惜……这条狗……最后……却变成了一条……养不熟的……恶狼……”
“彻底……失控了。”
“他们开始在……伊拉克、叙利亚……等地区……大肆……攻城略地……”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手段……比卡麦尔旅……还要残忍……疯狂……”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被黑旗和硝烟笼罩的土地:
“而奥斯曼政府军……对此……毫无办法。”
“装备和战斗力……都远不如……那些……悍不畏死……甚至……寻求‘殉教’的……极端分子……”
“所以……只能委托……雇佣……我们这些……在当地……有一定实力和信誉的……佣兵团……”
“帮他们……平定叛乱……清剿极端分子……”
宿羽尘的目光,彻底飘向了远方,穿透了岩壁,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黄沙漫天的战场——代尔祖尔。
“我记得……那天……”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身临其境的细致:
“我带着……一个小队……在代尔祖尔的……郊外……阻击……一伙试图渗透进来的……恐怖分子。”
“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
“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半天……都听不清别的声音。”
“空气里……全是……硝烟味……血腥味……还有……尘土飞扬的……呛人味道。”
他顿了顿,仿佛在侧耳倾听:
“就在……一片混乱中……”
“我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哭喊声。”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宿命感:
“很微弱……很微弱……”
“像是……被厚重的棉花……捂住了一样……”
“又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传上来的……”
“虽然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那种哭声……并不明显……甚至……很容易被忽略……”
“但也许……我的神经……天生……就是要比……普通战士……敏感一些吧……”
宿羽尘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哭声……”
“像是一根……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
“紧紧地……缠绕住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