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我……”
“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她说……我是个无情的丈夫……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因为……她在村子里最需要我保护的时候……在那些恐怖分子冲进村子、屠杀村民、要把她也变成丧尸的时候……”
“我却在一百公里外……和另一伙恐怖分子血战……没能及时赶回来救她……”
“她说……她恨我……”
宿羽尘抬起自己的双手,目光呆滞地看着掌心那些常年握枪持刀磨出的厚厚老茧和纵横交错的伤疤,语气里充满了自我憎恶与深深的罪恶感:
“你们知道吗……”
“我杀了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塔米尔村……她刚刚变成丧尸,失去理智,朝我扑过来……我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身边其他还没被感染的人……我……开枪……打穿了她的脑袋……”
他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而第二次……就是在墓地……她变成了更诡异、更强大的‘活死人’……带着满腔的怨恨和愤怒……向我和妙鸢扑了过来……”
“迫不得已……我……我居然……”
宿羽尘的声音破碎不堪:
“一拳……又一拳……攻击着她的腹部……把她……打得支离破碎……”
“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我杀了我的妻子……两次……”
通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宿羽尘压抑的、痛苦的抽泣声,和众人沉重得几乎凝滞的呼吸声。
林峰、陆琼、赵穆、杜明达……这些对超自然事件有所了解,但对“活死人”具体细节不甚清楚的国安队员们,此刻脸上也写满了震惊、同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们能想象那场景有多么残忍,多么绝望。
罗欣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紧紧抱着宿羽尘的胳膊,把小脸埋在他的臂弯里,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沈清婉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伸出手,一遍遍轻轻抚摸着宿羽尘的头发,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心疼与支持。
阿加斯德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再拍宿羽尘的肩膀,而是用更加严肃、更加专业的语气,沉声说道:
“羽尘,听我说。你需要停止这种无谓的自责。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她看着宿羽尘那双充满痛苦和疑惑的眼睛,解释道:
“活死人(draugr)……本身就是一种非正常的、违背自然法则的‘复活’状态。它不是真正的生命,而是被精通死灵法术的法师,用特定的邪恶术式强行操控、驱动的傀儡。”
“它的‘意识’、‘记忆’、甚至‘情感’,都是破碎的、扭曲的,受到死灵法师严格控制和影响的。”
宿羽尘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可是……我问过她……在墓地里,她很肯定地告诉我……说她挣脱了那个死灵法师的操控……是她自己杀了那个法师……获得了‘自由’……”
“她在墓地伏击我……只是想和我……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又混杂着更多的迷茫:
“难道……她说谎了?她当时……还在被操控?”
阿加斯德果断而肯定地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我想,她能变成活死人,这件事本身,就绝不是你的责任。那是施法者的罪恶。”
“而且,从死灵法术的术式法则上来说——”
她强调道:
“活死人,根本不可能‘杀死’复活并操控它的死灵法师。”
“因为控制它的‘锁链’,它的‘动力源’,直接来源于施法者自身的灵魂烙印和持续输送的灵力。除非死灵法师主动解除契约,或者施法者本人彻底死亡、魂飞魄散,否则,活死人永远不可能真正脱离控制,更不可能反过来伤害到施法者本身。”
阿加斯德看着宿羽尘,一字一顿地说:
“她在墓地里对你说的那些话……那些充满怨恨的指控……”
“要么,是那个躲在幕后的死灵法师,故意编织了这样的‘记忆’和‘指令’,灌输给她,让她这么说的。”
“目的,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折磨你,打击你,让你陷入无尽的痛苦和自责。”
“要么,就是她在被邪恶术式扭曲的过程中,灵魂碎片产生了某种错乱和幻觉,自以为获得了自由。”
“但那都是假象。”
“是欺骗。”
“你,也被欺骗了。”
宿羽尘的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
他抬起眼,看向阿加斯德,声音干涩:
“阿加斯德姐……难道说……”
“这也是……我师父……诺罗敦的算计?”
“是他……安排了这一切?”
阿加斯德闻言,没有立刻回答。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仔细回想、感知之前在祭坛时,从诺罗敦身上感受到的能量气息与波动。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理性的分析光芒:
“不太像。”
“诺罗敦身上的能量气息……非常纯粹,是那种经过了千锤百炼、精纯凝实到极致的武道真气。那是东方武学体系修炼到极高深境界后特有的‘气场’,充满了一种‘以力破巧’、‘一往无前’的武道意志。”
“而死灵法术……属于西方魔法体系,而且是魔法体系中非常偏门、阴邪、注重灵魂操控和精神污染的分支。这两种力量体系,从根源上就截然不同,运转方式、能量性质都南辕北辙。”
她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让一个将武道真气修炼到问道境后期、几乎摸到‘以武入道’门槛的绝顶武师,去使用需要复杂咒文、精细灵魂操控的死灵魔法……说实话,他应该做不到。这就像让一个顶级铁匠去绣花,不是不能学,但想达到能完美伪造莎莉亚‘复活’并精确操控她言行、甚至编织虚假记忆来折磨你的程度……几乎不可能。”
看着宿羽尘眼中翻涌的恨意与迷茫,阿加斯德语气坚定地补充道: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个躲在暗处,用如此卑劣残忍的手段玩弄逝者、折磨生者的死灵法师……”
她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把他揪出来。”
“到时候,姐姐我亲自出手,为你,为莎莉亚,讨回这笔债!”
宿羽尘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翻腾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深处。
但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眼神却变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
沉默,再次笼罩了行进中的队伍。
只有脚步声,在幽深的通道里,发出单调而持久的回响。
又过了大约半分钟,宿羽尘才再次睁开眼。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些别的、更加坚硬的东西。
他继续用那带着疲惫、却不再断续的声音,讲述道:
“又过了半年……到了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我领着苍狼佣兵团……在摩索尔附近的山丘地带……执行一次清剿残余恐怖分子的任务。”
“和一伙占据着废弃村庄的顽固分子……打得正激烈……”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命运的偶然性:
“突然……听到天空传来……异常刺耳的轰鸣声,还有爆炸的闷响。”
“抬头一看……一架涂着龙渊国标志的大型军用运输机……正冒着滚滚浓烟,拖着长长的黑尾,从天上歪歪扭扭地……坠落下来!”
“眼看就要坠毁在我们不远处的一片相对平坦的戈壁滩上!”
宿羽尘描述着当时的紧急情况:
“我们赶紧停止了对恐怖分子的攻击……以最快速度……朝着运输机坠落的方位冲了过去。”
“到了近处才发现……是龙渊国派往中东地区进行军事交流的代表团专机……不知道是被哪方势力……用便携式防空导弹给击中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庆幸:
“幸亏……驾驶员的技艺高超,心理素质也极强。在飞机严重受损、多个系统失灵的情况下,硬是凭着过人的技术和经验,把飞机迫降在了一片相对松软的沙土地上。”
“飞机损毁严重,机翼折断,机身扭曲,冒着黑烟……但大部分机组成员和乘客……都还活着,正在紧急从破损的舱门和裂口中爬出来。”
宿羽尘的眼神变得锐利: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另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装备杂乱的恐怖分子……已经围了上去。”
“他们显然是想趁机杀人灭口,抢夺飞机上可能存在的物资、文件或者有价值的人员。”
他冷笑了一声:
“后来我们通过一些渠道才知道……这是星耀国kia(情报机构)中东行动处的处长,一个叫理查德?摩尔的家伙策划的。”
“星耀国那边,早就对龙渊国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存在和影响力扩大感到不满了,一直想找机会使绊子。”
“这次,他们就想借恐怖分子的手,制造一次‘意外’,把龙渊国军事交流团的核心人物干掉,特别是那位带队的叶将主,叶清陵。”
宿羽尘语气果断:
“我们自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立刻动手,杀退了那伙企图趁火打劫的恐怖分子,把飞机上的人都救了出来,保护了起来。”
“飞机上的人里……就有那位叶将主。”
提到叶将主,宿羽尘的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重。
“后来……我带着苍狼佣兵团……一路护送他们这支受伤、受惊的队伍……穿越了好几百公里战火不断、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危险区域。”
“躲过了不止一波的追踪和伏击……”
“终于……把他们平安地……护送到了位于相对安全区域的龙渊国大使馆。”
他顿了顿,说道:
“为了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和一路护送,大使馆方面给了我们很多急需的物资援助,药品、食品、甚至一些基础的通讯设备。”
“大使还亲自对我说……如果以后我想回龙渊国……无论是探亲、定居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都可以帮忙办理相关手续,提供一切必要的协助。”
宿羽尘的眼神,再次被浓浓的悔恨所覆盖:
“可那时候……我已经和莎莉亚结婚了。”
“她从小在塔米尔村长大……那里的天空,那里的土地,那里的乡亲,还有她年迈的父母……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她根本不可能愿意……背井离乡,跟着我远渡重洋,去一个她完全陌生、语言也不通的国家生活。”
“所以……我当时只能对大使馆的人说……我会考虑考虑……谢谢他们的好意。”
他痛苦地闭上眼:
“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态度再坚决一些……再多劝劝她……甚至……用强硬一点的手段带她走……”
“是不是……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她是不是……就不会留在塔米尔村……就不会……遭遇后来的惨剧?”
“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这没有答案的拷问,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通道里,再次弥漫开沉重的悲伤。
宿羽尘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勇气,去触碰那段短暂却无比珍稀的幸福记忆。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发自内心的、温暖的、属于“人”的笑容。
那笑容很淡,很轻,却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短暂而灿烂。
“结婚第三年……莎莉亚……怀孕了。”
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诉说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秘密:
“是个女孩。”
“我们偷偷找村里的老医生看过……他很有把握地说是女孩。”
“我记得……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把整个高原夜空最亮的星星都装了进去。”
“她抱着我……又哭又笑……说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宿羽尘的脸上,浮现出如梦似幻般的幸福神色:
“我当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真的……做梦也没想到……像我这样……从小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双手早就沾满了洗不掉的鲜血和罪孽的人……”
“居然……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也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也能……触摸到……名为‘幸福’的东西。”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最充实、也最有盼头的一段时光。”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我第一次觉得……也许神明……真的开始稍稍眷顾我这个满身罪孽的人了。”
“我甚至……开始偷偷规划未来。”
“我想着……等打完手头这两场早就接下的、规模不大的清剿任务……拿到佣金……”
“就带着莎莉亚……还有我们即将出生的女儿……搬离塔米尔村,搬到附近一个大一点、相对安全繁华的城市去住。”
他的眼神亮了一下:
“我已经在那里……悄悄看好了一套带着小院子的房子。钱也攒得差不多了。”
“我想着……等搬过去……就彻底金盆洗手。”
“再也不碰枪了……再也不接那些打打杀杀的任务了。”
“找个正经的营生……哪怕是开个小杂货铺,或者做点运输的小生意……只要能养活她们母女俩,平平安安的就好。”
宿羽尘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短暂的亮光迅速熄灭,被更深沉、更无尽的痛苦所吞噬:
“原来……幸福离我……曾经那么近。”
“近到……我以为……我一伸手……就能牢牢抓住。”
“就能……永远拥有。”
他脸上那丝虚幻的幸福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终究还是……被我那个‘好师父’……给毁了。”
“如果不是他……给‘浊世净化会’那帮杂碎指路……详细告诉他们塔米尔村的布防弱点、巡逻间隙……”
“那些恐怖分子……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突破我们佣兵团留在村里的简易防线……长驱直入……”
“我永远记得那天……”
宿羽尘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烈焰和血色吞噬的黄昏:
“我带着队伍……在外面执行最后一次清剿任务……心里总是不安……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心神不宁……草草结束了战斗……甚至来不及仔细打扫战场……就马不停蹄地……带着队伍用最快速度往回赶。”
“可当我终于赶回塔米尔村……映入眼帘的……”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只有……漫天的火光……”
“冲天的黑烟……”
“还有……满地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整个村子……都烧起来了……房屋倒塌……牲畜死在圈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村民们……全都变成了……没有理智、只会撕咬的……丧尸……”
“在火光中……蹒跚……游荡……”
宿羽尘猛地闭上眼睛,仿佛不忍再看那地狱般的景象,可那景象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莎莉亚。”
他闭着眼,泪水却汹涌而出。
“她穿着……我去年生日时……给她买的那条……她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
“裙子下摆……已经被烧焦了一角……上面沾满了……黑灰和……暗沉发黑的血污……”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
“然后……”
宿羽尘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
“像其他那些丧尸一样……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嘶吼……”
“张开手……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明明……应该冲上去抱住她的……”
“明明……应该想办法……看看还有没有救……”
“可是……我的身体……却几乎是本能反应般地……”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僵硬而绝望的“举枪”动作。
“……抬起了……手里的枪……”
“……对准了她的……额头……”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尽的自我憎恶与虚无:
“……扣动了……扳机。”
“她……倒在地上……”
“眼睛……还睁着……”
“看着我……的方向……”
“……没有闭上……”
说完这最后几句话,宿羽尘像是被彻底抽干了灵魂中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对这段最痛苦记忆的叙述勇气。
他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身体软软地躺在担架上,不再动弹,只有胸口还在随着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
通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众人沉重得仿佛灌了铅的脚步声,和那无法抑制的、粗重的呼吸声。
罗欣再也忍不住,将脸彻底埋在宿羽尘的胳膊上,瘦小的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和抽泣。
沈清婉的眼泪也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她一边用手背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罗欣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这个同样命运多舛的女孩。
林峰、陆琼、赵穆、杜明达……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脸上写满了沉重得化不开的同情、悲悯,以及对命运无常的深深无力感。
没人再说话。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众人只是默默地,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归途。
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回忆的黑暗地下,回到阳光之下。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
前方通道的尽头,那一直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似乎……开始变淡了。
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感,从极远处渗透进来。
紧接着,是一缕……带着泥土气息、草木清香,还有久违的……属于地表世界的、清新而微凉的空气,顺着通道,缓缓地流淌了进来,拂过每个人疲惫而沉重的面庞。
“到了!我们到天坑入口了!”
走在最前面的陆琼,第一个看到了出口处透进来的天光,她忍不住兴奋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也冲淡了几分通道里弥漫的悲伤。
众人精神齐齐一振!
疲惫仿佛被这声呼喊驱散了不少,脚下的速度再次加快。
光线越来越亮,空气越来越清新。
终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这条漫长、黑暗、曲折的古老洞窟通道,重新踏上了……天坑底部那片相对平坦、布满碎石和杂草的土地。
外面的阳光正好,不算炽烈,却足够温暖明亮,洒在脸上,带来久违的暖意。
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悠悠飘过。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持续笼罩乐业天坑群多日的大雾,已经彻底消散了。
而不远处,那片他们下来时经过的、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一架涂着深绿色军用涂装、机身侧面印着醒目的龙渊国国安局徽章的中型直升机,正缓缓降低高度,准备降落。
螺旋桨高速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卷起地面大量的尘土和草屑,形成一股股小型的气流旋风。
高敖曹带着另外一队国安队员,以及被严密看押、戴着手铐脚镣、神情萎靡的石毒牙,已经等候在直升机降落点附近。
看到林峰他们一行人终于走出洞窟,高敖曹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担架上的宿羽尘身上,看到他那惨白的脸色和缠满的绷带,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语气急切而关切:
“可算把你们盼出来了!太好了,人都没事!”
他立刻对身后挥手:
“快!医疗组的同志,赶紧接手!把宿羽尘同志小心抬上直升机!动作一定要轻!陆琼,你跟着上去,全程监护!”
“直升机刚到,燃油和医疗物资都是充足的,直接送他去最近的有条件处理重伤员的军方医院!”
早已准备好的医疗队员和直升机机组人员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轻柔地从赵穆、杜明达手中接过担架,小心翼翼地朝着已经停稳、旋翼仍在缓缓转动的直升机舱门走去。
沈清婉、阿加斯德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了上去。罗欣看了看被抬走的宿羽尘,又看了看沈清婉,小手紧紧攥着沈清婉的衣角,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直升机。
林峰和陆琼则留了下来,快速而简明地向高敖曹汇报洞窟内最后的情况、诺罗敦的出现、u盘的存在,以及宿羽尘讲述中提到的、可能与“混沌”组织及cia有关的线索。
高敖曹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不时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直升机舱门关闭。
发动机的轰鸣声陡然加大。
旋翼加速旋转,强大的气流吹得地面飞沙走石。
沉重的机身缓缓离地,然后调整方向,朝着天坑群外、远方的天际线,平稳而快速地飞去。
机舱内。
宿羽尘躺在专用的医疗担架床上,身上连接着监护仪器。他依旧闭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在透过舷窗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阳光很暖,柔柔地铺在他的脸上,试图抚平那深深的疲惫与伤痛。
沈清婉坐在他旁边,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脸。
阿加斯德坐在另一侧,抱着胳膊,望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连绵的喀斯特峰丛地貌,金色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罗欣则安静地蜷缩在沈清婉身边的座椅里,小手依旧拉着沈清婉的衣角,小脸上泪痕也未干,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陌生的天空和大地。
直升机轰鸣着,载着他们,远离那片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也埋葬了无数秘密与伤痛的天坑。
这场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乐业天坑之行,在付出了鲜血与生命的代价后,似乎……终于可以画上一个暂时的句号了。
任务目标“圣蛊”被收服(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关键俘虏石毒牙被抓获。
重要的情报线索(黑色u盘)被获取。
大部分队员……平安归来。
从结果上看,或许可以称之为……惨胜,但终究是“胜”了。
然而……
只有静静躺在担架上、闭目不言的宿羽尘自己心里清楚。
他的故事……
他的人生……
他与诺罗敦、与“混沌”组织、与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莎莉亚的死灵法师、与四年前妻子罹难的真相……那千丝万缕、沉重无比的恩怨纠葛……
还远远……
远远没有结束。
那些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谜团。
那些刻骨铭心、永难磨灭的爱恨情仇。
那些必须讨回的债。
那些等待揭开的真相。
都还在前方……
沉默而固执地……
等待着他。
直升机的巨大轰鸣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音。
无人看到,也无人听到。
在那明媚却冰冷的阳光下。
宿羽尘那紧闭的眼睑之下,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而他苍白干裂的嘴角……
极其缓慢地……
勾起了一抹……
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
却燃烧着无声烈焰的……
弧度。
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
它只是在血肉与伤痕之下,默默地……汇聚着。
等待着……
燎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