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城东工业区,白天的喧嚣被一种沉闷的机器低频轰鸣取代,路灯稀疏,将厂房巨大的阴影投在空荡的水泥路上。夜风带着工业废气和未散尽的热浪,吹在脸上黏腻腻的。
孙振、周明、陈硕三人站在“迅达物流”三号仓库的侧门外。仓库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敞开的卷闸门后是刺眼的白炽灯光和更响的、混杂着传送带滚动、叉车鸣笛、货物碰撞的嘈杂声浪,扑面而来,震得人耳膜发胀。
陈硕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里装着馒头和水的塑料袋,他穿着不合身的旧t恤,胖脸上满是紧张,额头上已经冒汗。周明左臂还吊着,用右手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毛巾和换的干衣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努力维持着镇定。孙振站在最前面,换上了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运动服,背着一个空瘪的旧书包,嘴唇紧抿,目光沉默地投向仓库内那片喧嚣与光影交织的混乱之地。
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晃了出来,斜睨着他们:“新来的?学生仔?”
“是,监工让我们来找刘组长。”孙振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但清晰。
中年男人——后来知道姓胡,胡监工——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在周明吊着的胳膊和陈硕圆滚滚的身材上停留了更久,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跟我来。丑话说前头,仓库有仓库的规矩,手快,眼疾,别偷懒,别碰坏东西。干不了趁早滚蛋,别耽误事儿。”
说完,转身就往里走。三人连忙跟上。
踏入仓库的瞬间,声浪和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了上来。头顶是几十盏大功率白炽灯,照得偌大的仓库亮如白昼,也蒸腾着更加燥热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胶皮、还有不知名化学品的混合气味。几条巨大的传送带如同钢铁蟒蛇,在仓库中央蜿蜒,发出永不停歇的、隆隆的滚动声。叉车拖着沉重的托盘,尖啸着来回穿梭。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纸箱、木架、编织袋,像一片由货物构成的、杂乱而沉默的森林。
人影在货架和传送带间快速移动,大多穿着统一的工装,动作麻利,面无表情,很少有人说话,交流全靠手势和吼。他们三个穿着便服的学生,显得格格不入。
胡监工把他们带到一个正在传送带旁分拣货物的瘦高个男人面前:“老刘,新来的三个,学生,交给你了,看着点,别捅娄子。”
刘组长大约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眼角有很深的皱纹,正麻利地将一个箱子扔进旁边的货笼,闻言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嗯。你,”他指指孙振,“去三号线尾,跟着卸货,箱子看标签,按区域放。你,”指周明,“手坏了?去五号线头,坐着,看着传送带过来的小件,条形码看不清的剔出来放一边。你,”最后看向陈硕,眉头皱得更深,“去帮着整理六号区的空货笼,码整齐,别挡道。”
分工明确,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问他们名字。
孙振立刻朝着三号线尾走去,那里停着一辆刚卸了一半的箱式货车,两个老工友正从车上往下搬箱子,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箱子不大,但堆得高,看着就沉,孙振没说话,默默走过去,学着工友的样子,弯腰,抱起一个箱子,入手猛地一沉,比他预想的要重得多,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棱角硌得手臂生疼。他咬咬牙,稳住下盘,按照箱子上模糊的标签,辨认方向,踉跄着走向指定的堆放区,汗水瞬间就从额头、后背涌了出来。
周明来到五号线头,这里有一个简陋的操作台,一把塑料凳。传送带匀速运转,上面是一个个巴掌大到鞋盒大小的快递包裹,贴着密密麻麻的标签。他的任务是盯着扫描器,遇到扫描失败的,或者标签破损的,手动挑出来。听起来简单,但传送带速度不慢,灯光下条形码反光,看得人眼花,他只能用右手,动作慢,不一会儿就堆积了几个,手忙脚乱。旁边一个负责打包的女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自己手里的动作,似乎想把他落后的部分补上。
陈硕的活儿听起来最轻松——整理空货笼,六号区堆着大量卸货后散乱倾倒的金属网笼。他需要把它们一个个扶起来,四个一组,整齐码好,不挡着叉车通道。起初他还觉得简单,但货笼不轻,边缘锋利,搬动时容易刮擦。而且数量仿佛无穷无尽,刚整理好一片,叉车又运来一堆倾倒的。重复的弯腰、起身、推动,很快让他气喘吁吁,胖脸涨得通红,汗水迷了眼睛,更糟的是,空气不流通,灰尘又大,混合着仓库里奇怪的气味,他胃里开始翻腾。
时间在噪音、汗水、重复的机械劳动中缓慢爬行。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孙振感觉手臂从酸痛到麻木,腰背像要断掉,汗水流进眼睛,刺痛。但他一声不吭,只是加快速度,努力跟上老工友的节奏,尽管差距明显。有次他没抱稳,箱子角砸在地上,发出闷响。旁边一个工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胡监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吼了一句:“看着点!摔坏了赔死你!”
周明右手手指因为不断拿起放下包裹而僵硬,肩膀也开始酸疼。吊着的左臂更是累赘,让他身体难以保持平衡。扫描失败的包裹越来越多,他急得额头冒汗,那个女工终于忍不住,用其他地方的方言快速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懂,但看表情是让他快点,他只能咬牙,用受伤的左臂勉强辅助固定,右手更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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