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第一个撑不住了,在又一次用力拖动一个卡住的货笼时,剧烈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松开手,冲到旁边一堆废弃纸箱后面,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些酸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盖过了仓库的噪音,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
一双沾满灰尘的旧运动鞋停在他面前,是孙振。孙振刚卸完一车货,正用脏袖子抹汗,看到陈硕的样子,沉默地走过来,从旁边拿了瓶没开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低声说:“歇会儿,别硬撑,我去跟组长说。”
陈硕想摇头,却说不出话,只能抱着水瓶,小口地灌,冰凉的水划过火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
孙振找到刘组长,简单说了情况,刘组长看了一眼远处瘫着的陈硕,又看看满头大汗、脸色也不好的周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沙哑地说:“仓库就这规矩,活就这些,干不了,可以走。但工钱,按时间算,现在走,一分没有。”
孙振握了握拳,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低声对陈硕说:“再坚持一下,到休息时间。”
凌晨两点,刺耳的电铃响彻仓库,传送带缓缓停下。大部分工友立刻放下手里的活,默默走向仓库角落的休息区。孙振扶起腿软的陈硕,周明也拖着僵硬的步伐走过来。
休息区就是几张破旧的长条桌和塑料凳,空气中飘着泡面和劣质香烟的味道。几个老工友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对他们三个视若无睹。他们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陈硕还在微微发抖,周明活动着僵直的右手手指,孙振从塑料袋里拿出冷掉的馒头——出门前在城中村小店买的,已经硬了——分给两人,又拿出水。
三人就着冷水,啃着冷硬的馒头,谁也没说话。仓库的噪音暂时平息,只剩下远处机器的低鸣和工友隐约的谈笑,灯光依旧惨白刺眼,照出他们脸上、手上的污迹和疲惫。
陈硕啃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去,带着哭腔小声说:“振哥……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孙振没看他,只是用力咬了一口馒头,咀嚼着,咽下,才低声说:“没有,第一晚,都这样。”
周明也低声说:“嗯,习惯了就好。”
陈硕看着孙振沉默坚毅的侧脸,又看看周明吊着胳膊却依旧挺直的背脊,心里的恐慌和委屈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嚼得腮帮子发酸,也用力咽了下去。
孙振的目光,却越过嘈杂的休息区,落在远处正在和两个工头抽烟说笑、目光偶尔扫过他们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的胡监工身上。他想起之前胡监工特意过来吼他那一声,想起刘组长冷漠的“干不了可以走”,想起老工友避之不及的态度。
不是错觉,这个监工,似乎对“学生仔”格外“关照”。
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继续沉默地啃着馒头。掌心被粗糙的馒头皮磨得有些疼,但更深的,是心底某种冷硬的、名为“现实”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沉淀下来。
夜还长,活还多,第一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