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后颈灌进衣领，我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向小烛捧在掌心的橡皮擦。
草莓尖缺了一块的凹痕里，血珠正顺着他颤抖的指缝往下淌，混着雨水落进青石板缝隙，竟在砖面上洇出一道浅褐色的痕迹——那是母亲炒面时总爱放的葱油香。
“今天……不是周三。”我喉咙发紧。
母亲生前总在每周三给我送炒面，油星子浸得餐盒纸都透亮。
可现在日历明明翻到七月，雨里却飘着只有周三才会有的香气。
小烛摸索着拽住我裤脚，焦黑木牌擦过我手背，“陈哥，木牌是从灰烬里扒出来的。”他声音带着烧糊的哑，“他们说谎庙能藏秘密，可我梦见你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囡，说‘这次换我替你死’……”
我心口猛地一抽。
七岁那年，我躲在祠堂外的老槐树上掏鸟窝，正撞见父亲抱着高烧的妹妹跪在供桌前，声音哑得像破风箱：“要是能换，我替她死……”小烛怎么会知道？
“他没死，也没活。”
倒话婆的伞在身后撑开，我回头时正看见一滴雨水从伞沿坠落，却在半空突然逆转方向，像根银线般缩回伞面。
她的脸藏在伞骨阴影里，只露出涂着朱砂的嘴角：“去城西，你的影子在哭。”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咚”的闷响。
我转头望去，空腹僧正坐在枯井边缘，他裸露的胸膛裂开蛛网似的细纹，每道裂痕里都溢出刺目的白光，像要把整个人烧成灰烬。
“胃里的真言该封了。”他冲我笑，牙齿白得瘆人，“陈兄弟，替我看一眼——这世道，还容得下真话吗？”
井绳在他松手的瞬间绷直，“咔”地断成两截。
“走。”我扯起小烛的手腕，木牌硌得掌心生疼。
风卷着雨幕劈头盖脸砸下来，远处青山精神病院旧址的铁门又“吱呀”响了一声，我余光瞥见床头卡上的血字正在蠕动，却不敢多停——倒话婆的伞尖始终指着城西，而那里，有我更怕面对的真相。
千谎支庙的门楣挂着半截焦幡，“说谎真仙归位处”几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
我踹开半腐的木门，霉味混着焦糊气扑面而来，小烛的指尖突然掐进我掌心：“神像……和你长得一样。”
我抬头。
泥塑神像端坐在供台中央，穿着病号服，双手合十，眼窝里嵌着两粒指甲盖大的晶核碎屑，正随着我的心跳微微发烫。
香炉里堆着半尺高的纸条，最上面一张写着“让我爸忘了我死了”，墨迹晕开像团血。
“陈哥，有纸灰味。”小烛蹲下来摸地面，“这里烧过东西，很热的那种。”
我抽出一张纸条，“求你们说我考上了大学”——字迹歪歪扭扭，像中学生写的。
再抽一张，“请告诉妈妈我还活着”，背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每一张都压着半枚血指印，暗红的，已经干透。
“他们用谎言当香火。”我喃喃。
神像的眼尾突然渗出一滴清水，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水痕，胸甲里的心匿符“嗡”地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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