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起眼,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单里捕捉到了几个眼熟的:501床的刘大头,总爱抢饭吃的张疯子……全都是安宁病院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病友。
我疯狂地在那些名字里搜寻。
没有。
没有我爸的名字,没有我妈的,更没有妹妹的。
阿竹像是看出了我的局促,她脸上的惊恐不知何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圣洁的通透。
她轻声说:陈哥,山灵在替人间记账,但记的都是那些没人认领的冤魂。
因为我的家人,早就在我这一身地仙修为里,在我的骨血里成了家。
阿竹缓缓解下腕间那根褪色的布条——那是当年她从我那身烂透了的病号服上撕下来扎伤口的。
她把它系在碑角,指尖触碰石头的瞬间,布条像是经历了几千年的风化,噗地化作一缕青烟,融进了脚下的苔藓。
随着这股青烟入土,断碑上那些凄厉的人名,竟生生淡去了三成。
这一刻,我感觉胸口那块压了十几年的大石头,裂开了一道缝。
正午的阳光终于刺破云雾,直直地打在断碑上。
金光之下,碑面彻底恢复了原本的荒芜,一个字都没剩下,只有那层厚厚的青苔,覆在上面像是一床温暖的旧被子。
我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朝山门走去。
麻衣的下摆扫过那片刚才还死气沉沉的芥菜畦,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发黑的残根,竟在这一秒之内,争先恐后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翠得让人想哭。
这地仙路的第一步,总算是踩实了。
我快走到篱笆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那片病院废墟的阴影里,一只刚断奶的幼鼠正卖力地推着一颗亮晶晶的东西。
那玩意儿不是弹珠,只是清晨凝结的一滴露水,却在阳光下折射出如弹珠般绚烂的螺旋。
幼鼠把它推到了一个石缝边,那里,一朵白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小花,正顶开碎石,悄然绽放。
一切似乎都翻篇了。
可当我踏进院门,看向站在廊檐下的阿竹时,步子却猛地一僵。
阿竹依旧保持着那个凝望废墟的姿势,整个人像是一尊被夕阳定住的塑像。
而在她身后,那个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被医生断言再也醒不过来的守灯媳,不知何时已经直勾勾地坐了起来。
她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里,此刻竟倒映着那朵小白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