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子飘香时,雍亲王府正院的气氛,较之月前冯氏生产时,又添了十二分的郑重与隐而不发的紧绷。福晋钮钴禄·凌普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此番有孕与上次不同。上次是嫡长子弘昭,固然金贵,但彼时府中格局尚在重新洗牌,胤禛根基也未如今日这般稳固。而如今,胤禛边塞立功,政绩斐然,朝中“孤臣能吏”形象深入人心,府中子嗣接连添丁,隐隐已有兴旺之势。凌普此时再度有孕,若再生下健康嫡子,于雍亲王一系而言,无疑是锦上添花,更是稳固根本的强心剂。其意义,远非寻常侍妾生产可比。
因此,整个王府的安防体系,以正院为核心,再次悄然提升至最高级别。所有经手饮食药物之人,核查又核查;所有出入正院之门,看守加倍;吴大夫几乎常住前院厢房,随时候命;接生嬷嬷换上了经验最丰富、背景最干净可靠的两位,且提前半月便住进府中,与外界隔绝联系;凌普身边伺候的,更是凌普从钮钴禄家带来的心腹与柳嬷嬷这等绝对可信之人。
凌普自己倒还沉得住气。她有过生产经验,又是当家主母,深知此刻自己稳得住,下面人才不会乱。每日依旧按吴大夫的叮嘱适当走动,饮食精细,神情平和,只在夜深人静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时,眼中才会流露出纯粹的、属于母亲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弘昭已被暂时挪到紧邻的暖阁,由乳母和凌普的陪嫁嬷嬷日夜精心照看,既能随时让凌普听到动静安心,又避免了产期忙乱可能带来的惊扰。
胤禛对正院的关注,自然也达到了。他虽依旧忙于政务,但每日必至正院探视,过问安防细节。夜间同寝时,那缕温养纯化的灵息渡入更加轻柔而绵长,不仅滋养凌普身体,更似在安抚她腹中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小生命。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孩子的先天元气,较之弘昭似乎更为浑厚凝实,心跳强健有力,在母体中便显出一股勃勃生机。这无疑是对他持续灵息滋养效果的最佳肯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雍亲王府上下紧锣密鼓准备迎接嫡子(女)降生的同时,另一件牵动朝野、尤其是各王府后院神经的大事,也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三年一度的八旗选秀,即将拉开帷幕。
礼部与内务府的公文已下发至各旗,初选在即。京城但凡有适龄待选秀女的人家,无不暗自活动,打点关节,期盼女儿能得入天家或宗室贵胄之门,为家族挣得一份荣耀与倚仗。各王府后院的福晋、格格们,心思也活络起来。新人入府,意味着新的变数,新的争宠,新的格局洗牌。
这日,胤禛在乾清宫禀事毕,康熙忽然问起:“老四,你府上福晋快要生了吧?”
“回皇阿玛,就在这几日了。劳皇阿玛挂心。”胤禛恭敬答道。
“嗯。”康熙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似在审视,“你府里如今人口渐多,子嗣也旺,是好事。只是中馈之事,福晋有孕生产,难免顾此失彼。眼看选秀在即,若有妥当的,指两个去你府上,也好帮衬着些。”
胤禛心下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垂首道:“皇阿玛体恤,儿臣感激。只是福晋年轻,尚能操持,且府中已有侧福晋宜修及几位格格协助,暂无大碍。选秀之事,全凭皇阿玛圣裁,儿臣不敢妄言。”
康熙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摆摆手:“跪安吧。”
退出乾清宫,胤禛背脊挺直,步履沉稳,心中却已转过无数念头。皇阿玛这话,看似关怀,实则试探,甚至可能隐含提醒。一是提醒他注意“齐家”,勿因子嗣繁盛而松懈内帷管理;二是暗示选秀在即,可能会有新人指入府中,让他有所准备;三来,或许也是在观察他对“子嗣”与“新人”的态度,是否持重,是否仍有“孤臣”本色。
回到王府,他立刻召来戴铎。
“选秀之事,近日外间有何动向?永和宫、承乾宫,以及八爷、十四爷府上,可有异常?”胤禛开门见山。
戴铎早有准备,低声禀道:“回爷,永和宫德妃娘娘近日召见了几位待选秀女的母亲,多是与其娘家或有旧谊的人家,其中……包括镶黄旗佐领乌雅·穆森的次女。”他顿了顿,“另外,德妃娘娘前两日在太后宫中,曾与惠妃、宜妃闲话,提及此次秀女中颇有几位才貌双全、家世清贵的,言语间似对几位年长皇子的府邸颇为‘关心’。”
胤禛眼神微冷。德妃果然不会放过选秀这个名正言顺安插人手、扩展影响力的机会。乌雅家的女儿……这是嫌一个乌雅塔娜不够,还想再塞一个?抑或是想通过新人,加强对已有乌雅氏女(塔娜)的控制或联系?
“承乾宫密妃呢?”
“密妃娘娘依旧低调,但据咱们在钟粹宫(荣妃)处的眼线偶然听闻,密妃似乎私下向荣妃打听过,此次汉军旗秀女中,可有通晓医理、性情温顺的。”戴铎答道。
胤禛眉头微蹙。密妃对“通晓医理”的女子格外关注,先前是寻访沈娘子,如今又在秀女中留意,她到底想做什么?是为了自身调养,还是……有更深的图谋?联想到宫中几位有子的妃嫔,以及年岁渐长的皇子们,胤禛心中警惕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