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寥寥数语,却传递出打破内廷出身桎梏的强烈信号。一时间,多少原本因出身而自矜或自卑的秀女与家族,心思都活络起来。
选秀的另一重深意,在于宗室联姻。雍正明示皇后与宗人府,此次选秀,要着重留意那些品貌出众、性情适宜的秀女,以备指婚给年长未婚或嫡福晋早逝的宗室子弟,尤其是那些在海外船队、边疆屯垦、河工等“新事务”中表现积极或可堪造就者。他将联姻作为奖励和笼络宗室、尤其是鼓励他们投身“新事业”的重要手段。一位在婆罗洲探险中负伤但立功的远支宗室,其指婚对象很可能就是一位门第不低的秀女;而一位终日无所事事、只会抱怨新政的闲散宗室,其婚事恐怕就要被“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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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冷眼观局,落子无声
春闱的考卷尚未阅完,选秀的最终名单也未确定,但雍正已然在脑海中,将这两股即将注入帝国躯体新鲜“血液”的流向,进行了初步的勾勒。
春闱中那些能答上海运、夷务题目的士子,即便名次不高,也可留意,将来或可充实海关、海疆衙门、乃至外派船队的文书、通译岗位。策论中关于治理西南、整顿西北有切实想法者,可派往相关省份历练。他要的,是一批理解他改革思路、具备相应知识储备、年轻而可塑的新官僚。
选秀中脱颖而出的秀女,则将被安置于后宫的不同位置。高门之女,用于维系与满洲勋旧、汉军实力派乃至蒙古藩部的纽带;有才识者,或可协助皇后管理部分内务,成为宫廷中的“实务派”;性情温婉健康者,则为皇子皇孙们未来婚配储备。而那个包衣出身的答应,则是一个试验,一个信号。
这一切,都服务于他心中那个日益清晰、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宏大目标。他站在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目光缓缓扫过已清晰标注的大清疆域,掠过朝鲜、日本、南洋诸岛,落在那片广袤而标注模糊的“亚美利加”,以及更西边的“欧罗巴”。
“怡亲王(允祥)到了么?” 他忽然问。
“回皇上,怡亲王已在军机处外候见。”
“让他进来。”
允祥进殿,行礼后,雍正指着地图上婆罗洲以北、吕宋以西的一片群岛区域:“船队二期回报,此处岛屿众多,土人散居,西夷势力未稳。朕有意,待船队三期时,挑选得力宗室及商户,于此择一二较大岛屿,尝试建立长期居留商站,并试种稻米、甘蔗。不必张扬,以贸易、垦殖为名,逐步经营。所需护卫,可从水师中抽调可靠者,或招募闽粤熟习水性的勇壮,以‘商队护卫’名义派驻。”
允祥心领神会,这是要将海外据点从单纯的贸易中转站,向半永久性、具备一定自持能力的殖民前哨推进。“臣弟明白。人选方面,倒是有几位宗室子弟,于首航、二航中表现颇佳,胆大心细,且对海外生计颇有兴趣。其中两人,正当婚配之年,此次选秀……”
“可。”雍正打断他,语气平淡,“若其人有志于此,朕可为其指婚,以安其家室之心。将来若能在海外扎下根来,朕不吝以‘海外屏藩’待之。” 这便是将选秀、宗室激励、海外拓殖三者,巧妙地拧成了一股绳。
允祥告退后,雍正独自立于图前。殿内烛火通明,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巨幅地图上,仿佛要将那万里山河、无垠海洋都笼罩于他的阴影之下。
春闱揽才,是为治世之器。
秀女入彀,是为稳定内帷、联结四方。
鼓励宗室出海,是为播撒皇族血脉于异域。
而这一切人才、姻亲、宗室力量的调动与配置,最终都将指向那同一个方向——让大清的律法、制度、乃至爱新觉罗的旗帜,随着商船、移民、屯垦点与 偶尔的的武力展示,缓慢而坚定地,渗透、扎根于更广阔的世界。
这不是简单的征服,而是一场综合了经济、文化、人口与有限武力的长期扩张。需要极致的耐心、冷酷的算计、以及对国内资源的绝对掌控。
殿外,春风穿过长廊,带来隐约的、贡院方向传来的更鼓声,以及神武门内秀女们环佩叮当的细响。
雍正缓缓转身,走回御案。那里,还有春闱优等策论的节选、选秀最终名录的草案、以及南洋船队请求增拨火炮的密折,等待他的最终裁定。
帝国的机器,在他的意志下,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密与效率运转着。而春天的这两场大戏,不过是这庞大机器启动新程的序曲。
(第86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