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接过信,慢慢展开,看了几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信笺上,和当年晚星的水渍叠在一起。她絮絮地跟林小满说,当年她去镇上买布,回来时听邻居说晚星被家里人逼着去了北大荒,她疯了似的往公社跑,却只看到一辆载着人的卡车扬起的尘土。她去晚星家找,晚星的妈妈说晚星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把她送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我考上了大学,去了北京,”外婆抹着眼泪,“我在天安门广场拍了照片,想寄给她,却不知道她的地址。我每年都去公社问,都说没有她的消息。后来我结婚生子,还是每年都去,直到公社的人说,北大荒那边的知青大多返城了,也有的留在了那里,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林小满看着外婆手里的信,忽然想起什么,她翻出樟木箱里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是外婆的大学毕业证,还有一沓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外婆站在天安门前,手里举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照片背面,外婆用铅笔写着:“替晚星看北京,一九七八年。”
外婆把信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失散多年的老友。她告诉林小满,晚星是村里最胆大的姑娘,当年村里的孩子都不敢去河对岸的树林里掏鸟窝,只有晚星敢拉着她去;晚星的成绩总是第一,却把唯一的高中推荐名额让给了家里更困难的同学;她总说,阿禾,我们要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天下午,外婆坐在老槐树下,跟林小满说了一下午的话,都是关于晚星的。说到高兴处,她会笑出声,说到难过时,就用手帕擦眼泪。林小满看着外婆,忽然明白,外婆这些年望着老槐树的眼神,从来都不是空落落的,而是装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朋友,装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几天后,林小满在网上发了帖子,找一个叫晚星、眼角有痣、一九七七年去了北大荒的知青。她把那张黑白照片附在帖子里,写了她们的故事。没想到没过多久,就有人回复了,说晚星现在住在哈尔滨,退休前是中学的语文老师。
林小满把这个消息告诉外婆时,外婆正在包粽子,手里的粽叶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颤巍巍地拿出手机,让林小满给晚星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外婆对着听筒,只说了一句“晚星,我是阿禾”,就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也传来了哽咽的声音。
后来,外婆去了哈尔滨,见到了晚星。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拥而泣,像当年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一样,手牵着手,说了一下午的话。晚星说,当年那封信终究没寄出去,是怕外婆为她担心,后来返城后,她四处打听外婆的消息,却只知道外婆去了北京,再也没了音讯。
外婆把那张在天安门前拍的照片送给晚星,晚星摸着照片,笑着说:“阿禾,你果然替我看了北京。”
林小满看着她们,想起那封迟到了四十多年的信,忽然觉得,有些情谊,就像老槐树的根,埋在岁月里,看似沉寂,却从未枯萎。只要风一来,就会发出新芽,在时光里,开出温柔的花。